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有些凄冷。
渡河中有一艘乌蓬小船,一人立在船头,腰悬金剑,正是重伤初愈的李元婴。另一人立在渡口的码头上,一身文士装扮,则是马上就要返回中州万象学宫的施宗曦。
施宗曦叹了口气:“江南总督暗弱,结果被众多江南豪族联手赶出了金陵府,仓皇如丧家之犬,又不敢返回帝京,只能在荆楚总督那里寄人篱下。幽燕总督比江南总督好上一些,但也相当有限。他的辖境本是幽州和燕州,如今幽州被辽东总督赵政占去,燕州也被辽东豪强渗透地七零八落,众多燕州本地大户都与辽东豪强沾亲带故,暗通款曲,只要辽东铁骑南下入关,这些人就会纷纷响应,燕州几乎是守无可守,只能是拱手相让。”
李元婴脸色也有些晦暗,道:“在这种情况下,齐州就变得至关重要,虽然秦道方是齐州总督,但我们清微宗和社稷学宫还是牢牢掌控着齐州的局势,如果清微宗倒向辽东,那么辽东大军就可以从辽州、幽州渡海在齐州登岸,然后从齐州直逼帝京,与燕州方向的辽东大军形成合围之势。当初秦道方剿灭青阳教时,我曾授意封锁海路,就是不欲看到秦道方掌控齐州,进而与辽东遥相呼应。如今形势下,秦道方虽然是秦家之人,但也不好妄动,否则便会步江南总督的后尘。”
施宗曦深深望了他一眼:“正因如此,老剑神才会同意李玄都与秦素的婚事,便释放出许多不同寻常的讯息,并非清微宗真的有意与辽东联手,而是通过这个举动向朝廷施压,算是一种无言的威胁,逼迫朝廷在某些事情上让步,由此使得清微宗占据主动。”
李元婴没有说话,似是默认。
施宗曦又是叹息一声:“遥想当年,朝廷鼎盛,地方豪强哪敢如此与朝廷讨价还价,可到了如今,堂堂中枢朝廷,竟是要看地方豪强的脸色。”
李元婴笑了一声,若有所指道:“地方豪强入主中枢之后就该把‘地方’二字去掉,我们清微宗只是谋求庙堂上的一席之地,辽东豪强可是要把其他人统统赶走,岂可同日而语?”
施宗曦道:“李宗主,此去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只望来日相见,不会是你我二次联手阻挡李玄都入京。”
听到这儿,李元婴的脸色又晦暗几分,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施宗曦不再说话,眼神复杂,长叹道:“功亏一篑。”
……
补天宗在河间府没有产业,可景修在这里却有一座私邸,偶尔会来此小住几日,负责与燕州士绅大户联络。正因为如此,秦清才会就近派他前来接应。在景修的邀请下,李玄都、秦素等人离开太平客栈,前往景修的宅邸做客。
一出客栈后门,外面车马已经安排妥当,秦素等女子乘车,男子则是骑马,自有人头前引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宅邸的大门前,但见门楼高阔,朱红大门,又有两排刀客雁翅排开,可见景修在此地的声势。
这一晚,景修大排筵席,宴请李玄都,不但邀请了本地江湖的许多头面人物,还有许多士绅富贾。秦素本是不耐这等应酬,不过因为李玄都的缘故,便也参加了,与李玄都坐在一处,李玄都历经大起大落之后,便如洗尽铅华,沉稳持重,如今修为有成,身居高位,威严自生,越发显得英武不凡,秦素不必多说,乃是不逊于苏云媗、宫官、玉清宁的美人,又是出自名门,两人坐在一起,任谁见了,都要称赞一声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谓“河朔”,便是指长河以北,燕州便在其中。当年李玄都一人一剑横行河朔之地,着实惹下了不少仇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李玄都不仅仅是太平宗的宗主、“天刀”未来的女婿,还是老剑神的弟子,大天师属意的后辈,地师称其为小友,那日太平山上升座大典,各宗宗主齐聚,大天师亲临道贺,地师遣人送上贺礼,这是多大的脸面?当年追杀李玄都的人中,不乏静禅宗的高僧,如今静禅宗都成了明日黄花,要寄人篱下,看李玄都的脸色。李玄都虽然孤身一人,但俨然是一方江湖大豪,对于寻常江湖人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谁还敢来寻他的晦气。
正因为如此,众多燕州江湖上的头面人物,不但绝口不提当]年的旧怨,反而个个笑脸相迎,既是想要巴结李玄都,也是害怕李玄都追究当年追杀之事。
现在的李玄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满脑子武学登顶的年轻人,格局更大,眼光也更高,自然不会去意气用事,觥筹交错之间,绝口不提当年之事,大有一笑泯恩仇的姿态。
世人有一个通病,总觉得大人物做什么都极有深意,一个举动都要探究出好几层深意,然后赞美出一朵花不可,简直是奉若神明。殊不知所谓的大人物,在史册上不过寥寥几字,能得赞美者寥寥无几,也有昏招失措的时候,终究是一个凡人罢了。李玄都此举在一众宾客看来,便是虚怀如谷、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如果李玄都还是那个没了修为和地位的四先生,只怕就没人会如此想了,反而觉得理应如此。李玄都始终就是那个李玄都,不过身份地位不同了,倒是披上了一身神圣的袍子,不似个凡人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