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到莲花楼的时候,已是夕阳西垂,暮光遍洒。
他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在风中消散,暗中监察的死士看到了这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暮光将这个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有一枚钉子,在地平线钉住了他的双脚。
声音揉碎在风中,夹杂着送别的淡淡哀愁。
几位死士对视一眼。
看来太子……今夜要醉宿莲花楼了。
出乎意料的,连半炷香都没到,布衣男人入楼之后,重新出楼,他怀中抱着一卷折叠起来的画卷。
那是红露的画像。
所有人都知道,死去的红露姑娘,是太子的逆鳞。
莲花阁楼顶,珍存着红露生前最美的那幅画卷,画卷所在的阁楼房间,比铁律秘楼还要禁忌……太子殿下时常会在那里宿醉,很难想象在那么一个狭窄逼仄的阁楼里待上一夜会是什么感受,空空荡荡,落满灰尘。
太子抱着红露的画卷,回到宫内。
他去了一个很多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东厢。
……
……
烛火摇曳。
戴着帷帽皂纱的女子,坐在厢房中,正襟危坐。
徐清焰坐在房间的这一头,太子坐在另外一头。
小昭递完茶水之后,便准备离开。
徐清焰抬起素手,轻轻拽住小昭的衣袖。
“殿下此番找我,应该没什么是不能被小昭听见的吧?”
太子瞥了一眼面色潮红的小昭,端起茶盏,轻声道:“十日之前,你呈递的愿书,本殿看到了,你要离开中州。”
徐清焰沉默着点了点头。
长陵分别之后的每一天,都无比难熬。
她不想再待在这天都城内……于是写了这份文书,只是太子故意按下,并且要求自己出席这趟长陵宴席。
“如您所愿,我已经出席了长陵会宴。”徐清焰声音沙哑,道:“明日一早,我便会启程离开天都,万望殿下……成全。”
她知道,天都所发生的一切,太子都看得见。
那么长陵的事情,他自然都知晓。
她也知道……自己只要留在这里,就会沦为博弈的棋子。
还有很多……她又不笨,这些她都知道。
只是知道归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
……
……
厢房烛火,袅袅燃烧,青烟缭绕。
徐清焰望向太子怀中的画卷,其实她不太明白,太子为何会来找自己……如今的局面,李白蛟已成最大赢家。
“不必担心我会扣留你。”
太子一眼就看出了女子的顾虑,他神情平静,道:“本殿从来就是一个遵守承诺之人。当初答应了宁奕,要给你自由……如今不会反悔。”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天都。”
太子的姿态,一如既往……他是天下的主人,他给这座天下的每个人开价。
这像是赏赐。
因为他的守信,而给予的赏赐。
所以在外人听起来,这些话的重点,并不像是围绕着自由,而是围绕着他的“信守承诺”和“宽容大度”。
徐清焰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
她拉长了声音。
小昭甚至有一种错觉,一个巨大的域,在厢房内。
“殿下来东厢,是特地来羞辱我的吗?”
既然看到了长陵的画面,既然目睹了自己和宁奕的决裂,既然知道自己为何要离开天都……何必还要来伤口撒盐?
烛火剧烈颤抖起来,明媚的火光在这一刹抖落出千丝万缕的鳞鳞波光。
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域。
只不过笼罩厢房的火光中,李白蛟是一束同样炽烈的光明。
温柔搂抱着红露画卷的太子,并未动怒,神情始终平静,柔声笑道:“你这么说,本殿反而明白了……是我的错。”
有时候,善意的赠予,非但不会令人感激。
反而会令人厌恶。
李白蛟自嘲笑了笑,轻轻解释道:“今天看到了两枚断线纸鸢,难得想做一桩好事。好心办坏事,应该就是指我这种人吧?”
徐清焰皱起眉头。
她肩头衣衫重新落下,整座厢房内的巨大压力,瞬息归于虚无。
烛火也重新映射出平稳的倒影。
“长陵的事情,本殿都看在眼里。”
李白蛟离开莲花楼后,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来替这个不是朋友的朋友,将长陵那一日的误会解开,关系挑明。
太子认真说道:“宁奕新立圣山,当着我的面与你割裂关系,他所做的事情……其实是一种保护。他在担心,本殿砍倒东境,下一刀,轮到他的宗门,亲人。”
因为戴了面纱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