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平城。
瀑布洞天。
一片极致的黑暗,那道盘踞在石壁上的影子,“刺啦”一声被撕开。
这一剑落下的声音,像是斩在了布帛上,丝绸破裂,剑上的光明如大火一般蔓延开来,顷刻之间整座石壁,光明大放!
胤君的额头上,一缕黑气缠绕掠出,直奔裴旻而来。
裴旻大人面色如常,他递出这一剑后,便再无动作。
没有递出第二剑的念头。
红衫中年男人的周身三尺,燃起了丝丝缕缕的光火,那一缕黑气迎风暴涨,像是一片沉重的大海,“砰”然撞在了裴旻的面前,瞬间便被燃烧成为虚无!
“哗哗”的火焰流淌,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水流萦绕。
阳平瀑布,重归寂静。
裴旻大人眼神里带着一丝自责,看着眼前被沉重锁链困缚四肢的枯瘦男人,轻轻说道:“胤柔,领你回将军府时,看重你剑道资质,万里挑一,我教你世上最强大的剑法,却忘了教你如何做人......你如今沦落至此,有我不教之错。”
这句话落地。
胤君的面色变得哀求而又痛苦。
他喉咙哽咽,泪流满面道:“将军......杀了我。”
裴旻眼神晦涩难明,复杂至极。
胤柔的哀求面容只持续了一句话的时间,他身躯长颤,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依然带上了一丝阴沉,咬牙嘶声道:“裴旻......你忍心杀死你的徒弟么?”
裴旻摇了摇头,道:“我的徒弟,做了错事,作为师父,不应该逃避,应该一起承担:这座瀑布洞天里死去的亡魂,还有为了镇压他付出的执法司性命,我都无法补偿......唯一能做的,就是递出这一剑。”
“这一剑,不是要杀胤柔——”
“而是要杀你!”
“胤柔做了如此多的错事,不知道有多少桩,是受你驱使!”
裴旻面无表情,说了一个“其罪当诛”,当下拎起细雪,自上而下,递出了第二剑。
又是清脆的“刺啦”一声,胤君的额头,绽现了一道猩红的血线。
他整个人都一怔,剑气掠过,石屑斗射,胤君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的黑气,都开始了溃散......
“胤柔”额首的阴煞,在裴旻大人的一剑之后,被压缩到了一个极其狭小的地方,疯狂疾射,不断碰壁,无法摆脱。
他状若疯魔,挣扎双臂,身子前倾,四周锁链不断迸发出雷霆符箓,镇压而下。
雷霆滚滚迸射光芒——
宁奕扶着丫头,注视着这灼目的一幅景象,他面色苍白,丫头还沉浸在“剑藏”的景象里,如今仍是神魂出窍的痴态。
光芒之中,裴旻注视着自己的弟子。
也注视着那缕逐渐减小的黑气。
他喃喃自语,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注定不会得到回答。
裴旻大人的所言,亦是宁奕也想知道的问题......他在蜀山后山遇到的“那道影子”,难以杀死,无法探寻来历,绝不是人类,现在看来也不是妖族。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
骨笛诞生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对抗“影子”。
裴旻大人知道“持剑者”,却不知道“影子”到底是什么......
裴旻乃是整座大隋的巅峰者,连他也不清楚对方是何来历,足以说明“影子”的背后,藏着惊天的秘密。
附身在胤君额头的黑气,被裴旻大人的剑气,一丝一缕的剿杀。
这一切,都要得益于“细雪”。
不是赵蕤先生的细雪,而是有剑骨加持的细雪。
宁奕的神性丹田里,一颗颗悬停的神性水滴,欢呼雀跃,不再平静。
那缕黑气,迅速燃烧,三四个呼吸之后,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丝灰烬。
“胤君”缓慢抬起头来,望向宁奕。
“新一任的持剑者出现了。很好,非常好......”
影子的声音,在焚烧和灼热之中迅速湮灭。
被执法司大司首特殊阵法镇压的枯瘦男人,闷哼一声,膝盖一软,身子下坠,锁链上的符箓,不再一个一个往外跳蹦,就只是两条巨大而坚不可摧的铁链而已,将他拉扯绷直。
胤柔苦涩的声音,恢复了本我。
他看着裴旻,看着自己昔日曾无限向往的将军,看着把自己领回府邸,教自己修行剑术的老师。
胤柔环顾一圈,惘然看去,这一地上,铺满了枯骨,有些是误入此地的无辜者,有些是自己昔年的伙伴,同袍......破碎的古剑,脱鞘的碎片,头颅的齑粉还在飘摇。
这些都是他所作所为。
胤柔望着裴旻,眼里是无尽的忏悔:“弟子知错......所有的后果,愿一力承担。”
红衫男人,将那柄“细雪”原路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