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之后,再过不久,我也要走了……
邵云的“走”,与自己的“走”。
意思不一样。
“你在北境见过‘朱密’了吗。”
老人忽然问了宋雀这么一个问题。
大客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见过了。”
“是不是,很丑陋。”老人哑然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
那里是凡人心脏的所在之处。
大能者的身躯脱离凡胎,逐步通往不朽的殿堂……那里寄放着的,是道心。
牺牲自己大道,来保全圣山,脉系。
宋雀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在乎的东西,朱密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圣山,不得不选择牺牲,所以他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也得到了另外的‘补偿’……”
邵云咧开嘴角笑了笑,“是这样吗,大客卿不愧是除盖障菩萨,看得比我要透彻许多,洒脱许多。”
“只不过是局外人罢了。”宋雀道:“大师的阳寿不像是要尽的样子。”
“师尊说我,有命修行,无命参书。”
邵云的眉尖缓缓低垂,两缕白色的长眉随风沙飘起,他轻声喃喃道:“久坐光明里,不得修行,只能翻书,书看完了,灯便也燃尽了……我有预感,离走的那一日,不远了。”
宋雀无言以对。
金易已许久未曾动弹,似乎凝成了一座血色石塑。
宋伊人的手心感到了一阵温暖,低下头来,看着朱砂神情悲伤的攥拢他的掌心,声音极轻的开口对他说,“邵云大师是个好人,我不想他死。”
年轻人一阵沉默,欲言又止。
为灵山奉献一切的人,其实不是金易这样“抛头颅洒热血”的鲁莽之辈,动不动将头颅放在铡刀之下,事事黑白,动辄分出生死,将“死”随时放在嘴边的人,并没有真正考虑到灵山的未来。
灵山的未来是活。
每个人都要好好活着。
正因为有着像邵云大师这样的人活着,忍着道心的屈辱,枯坐在光明殿中,灵山才能够得以渡过最艰难的时刻……而自己的父亲宋雀,其实也是这样的人,背负着禅律两宗的不理解,鄙夷,反抗,弹劾,阻力,一次又一次的抗下重担,真正的大能,修行者,也是砥砺道心的“修心者”。
朱砂已经压低了声音。
但是在此刻的环境之中,哪里能够躲过邵云的耳目。
老人和蔼的声音轻柔响起。
“小丫头……死没有什么,人人都会死,这是万物的结局。”
他的眼神里有些留恋,有些不舍,书简楼里的每个古梵语文字,都是自己枯坐时候所看到的“大道真相”,越接近书上的道,越接近人生的尽头。
人生就像是翻卷阅书。
人总会死去的。
到了黄昏,抬头去看,天已经黑了……而手上的书,也失去了意义。
邵云恍惚道:“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活着,好好的活着,反而很难。”
金易的身子如雷霆劈过一般,低声呜咽起来。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此刻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书简楼里的每个文字,不再富有光泽。
老人轻声问道:“大客卿,若我今日就走,你还走吗?”
宋雀回过头来,深深望向老人的双眼。
邵云眼中带着愧疚,缓缓双手合十,袖袍摇曳,竟然有了一些羽化的痕迹。
这是要逼他留下来。
宋雀的眼中有些动容,他若真的是绝情之人,当初就不可能在灵山留下来,待如此之久。
“何至于此。”
宋雀叹了口气,有些恼怒道:“既然是该断的因果,便让它断了吧……大师不要再为难我了,留住最后的这口气,多庇护灵山一天是一天。强留宋某,不是好事。”
老人眼帘微阖,似乎在思索,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
他那半截羽化的袖袍,最终重新稳定。
整个人也不再虚化,那股随时可能湮灭的“光明”最终凝实。
邵云声音沙哑道:“是我失礼了。”
宋雀摇了摇头,最终沉声道。
“我答应你,盂兰盆节,我会再来一趟灵山,见证菩萨捻火,照亮佛窟。”
邵云沉默着再次揖礼。
宋雀看着宋净莲和朱砂,看到了某人下意识回头望向灵山的动作。
他轻声道。
“跟我回一趟长白山取一样东西,此后想去哪都随你,若是想待在灵山做一些未完的事,也无所谓,盂兰盆节,我再来接你。”
宋净莲点了点头。
风沙中,三人缓步离开。
大雄宝殿响起浩荡钟声。
黄沙漫卷。
老人长声喝道。
“灵山两宗,诸多罗汉,恭送除盖障菩萨。”
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