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姬还不太记事的时候,就到“李林庄”那个地方过活了。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一个小男孩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爹!”
一个黝黑的汉子“哎”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皱纹马上化开了,变得和蔼可亲、变得不再那么严厉。一会儿后汉子便蹲下身,让小男孩骑到了宽厚的肩膀上。小男孩发出夸张的叫声,一边喊着“好高啊”,一边咯咯直笑。
“爹爹,我也要骑马马!”姚姬跑了过去,扬起小脑袋,吃力地仰视着高大的汉子。
汉子脸上的粗|糙皱纹却立刻凝固了,就好像六月天忽然降了寒霜,让汉子整张脸都冻得僵硬、再也不生动。他重新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神情带着不可挑衅的大人权威。
“不准再叫爹,叫叔叔!”汉子一本正经地下令道。
……姚姬猛地醒了,顿时感觉浑身冰冷!她睁开眼一看,才发现自己歪在那张塌上睡着了,身上也没盖东西。
她坐了起来,感觉支撑着头的手臂一阵发|麻。
梦里的光景如此清晰,连那汉子脸上的皱纹、那颗黑痣上长得一根毛都非常清楚,因为那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儿。
黝黑汉子就是她的养父,小男孩是养父的儿子、她的义弟。
姚姬回想起来,儿时在李林庄过得并不算差,因有叔公资助,她不缺吃穿、还能学字;但离开李林庄的时候,却充满了喜悦。
为何那么想离开那个地方?后来她渐渐明白了,那是因为李林庄缺一种东西,便是用心待她的人。
养父用叔公的钱请来了私塾先生,养父的儿子也跟着姚姬一起学字。义弟终究不是那块料,学得一塌糊涂;但姚姬用了一张纸,义弟肯定要用两张。
早上还有白煮蛋吃,姚姬吃一个,义弟也不会少。姚姬细心地发现,养母总是会挑大点的那个鸡蛋给义弟。
……离开李林庄那天,阳光明媚。太阳的暖意和花香熏人,让姚姬觉得有点昏昏欲睡。
那团团雪白的李子花开得正艳,在阳光下更是引人注目,山边的小路上洒满了小小的花瓣,空气里飘着醉人的清香和鸟雀的鸣叫。
姚姬对未来充满了想象,却不只有高兴,她回头看过几次,也有离别的伤感。伤感的是那个熟悉的地方,那些熟悉的花儿气味、果子的酸甜,还有猫儿、知道自己回窝的鸡鸭。
她很快就去皇宫里了,在此之前只见过叔公一面。叔公不断复述着他对姚姬兄妹的恩情……她父亲是个犯了罪的坏人,叔公救了她和哥哥;叔公还十年如一日地资助他们,不然养父母根本不会白养他们。
这一点姚姬是认同的,如果养父母不是得了叔公的好处,她找不到养父母还要抚养她的理由。
冷静地想,姚姬是感恩的。不过那种恩仿佛很虚无缥缈,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用力地寻思、分辨,才能恍然明白:原来没有叔公,自己连活下去也很难。
……京师的繁华、宫廷的富贵,让姚姬大开眼界。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那些东西不过是镜花水月,无论你多么倾慕它的美丽,它也根本不属于你……它属于大明王朝的统|治者,帝王、贵妇、勋贵、官员、富人。
眼睛看到的雄伟壮丽,都只是表象,真正陪伴姚姬的,只有一间小屋……或许只是一张床,因为屋子里还有七八个宫女;以及一堆刷不完的臭马桶和扫不完的砖地。
不过姚姬已渐渐大了,她发现自己的美貌似乎能改变命运……
直到有一天,她被马皇后送到了鸡鸣寺、剃光了头发,而马皇后的美貌完全不如她;而被姚姬的美貌吸引的建文帝,却无动于衷,完全站在了马皇后那边。
这时姚姬明白了自己的简单。单单靠容貌使别人的动心,总是那么脆弱而虚假。正道是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甚至等不到色衰。
……后来姚姬又遇到了朱高煦。
姚姬游离在权贵们的边缘,反而能看清楚他们究竟在干甚么,无非就是在争夺那些东西、那些她曾经倾慕向往的繁花似锦。
与朱高煦相识一年多以来,姚姬越来越困惑迷茫、心里纠缠不清,她感受到的一切、忽然变得太纷乱了。
有时候姚姬冷静地想,叔公对她有恩,就算现在利用她,也不算对不起她;她不只是被叔公控制,而且依附于叔公、也似乎最可靠。叔公也是最可能知道姚姬生父下落的人,她至今仍带着希望:万一叔公真帮她找到了生父呢?
有时候姚姬又很冲动。她在鸡鸣寺快死时,朱高煦急急忙忙赶来相救,把她抱在马上像宝贝一样捧着;在某个寂静的夜晚,他神情动容、声音低沉地诉说着那半个馒头。
姚姬心里一面隐隐作痛,一面也仿佛充满了期望……就像她刚走出李林庄之时。
有时候她却更加冷静,会考虑长远的以后。叔公过三年就七十岁了,不知还能让她依附多久。若是再离开朱高煦,她还剩下甚么?但是朱高煦不一定靠得住,他已经在怀疑她了。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