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景色,正如李清照笔下的“绿肥红瘦”。
而被幽禁在凤阳的马恩慧,所能看到的景色,无非就是院子的几棵树和角落里的野草。树梢的枝叶已是茂盛浓|密,生机勃勃。
马恩慧平常能看到的人,除了给她送饭的形同哑巴的老宫女、耳朵已经不太听得见的打扫院子的杂役老宦官,以及看守在院子里的宦官门子,她偶尔还能见着宦官吴忠。
吴忠作为建文帝的亲信宦官,本来早就该被处|死了。但吴忠有个干儿子叫黄狗,在永乐初就到汉王府当差,找了些门路保住了吴忠的性命。那阵子一过去,上面便没人记得吴忠这个阉人奴婢。
同样是守陵,马恩慧被看管得很严,吴忠却无人关注。他时不时找机会,送点东西过来,还能见着马恩慧。
幽居在此的大多日子,马恩慧觉得时间仿佛是静止不动的,昨天今天明天,几乎没有任何不同。无人与她说话,送饭送东西的宦官宫女像哑巴一样;不能带任何书籍信件到这里来,马恩慧连看本书打发时间的机会也没有。她常常百无聊赖到极点,那样的感受能叫人发疯。
有时候她便长时间地回忆,想着一生中前二十多年的境遇,日子在幻想中回溯。她的人生止于二十余岁,后面的日子似乎都只能活在记忆里了。但为何还要活着呢?
回忆里的仇恨、羞愤、屈辱不断地折磨着她,想得太久,晚上总会做噩梦。
她得找一些事来做,侍候院子里那几颗树,是她最愿意做的事。观察着它们缓慢地枯荣变化,马恩慧至少还能察觉到日子的流动。
除了四颗李树,还有两颗公孙树,叶子很漂亮。此时呈淡绿色,待到秋季变黄更加美丽。
马恩慧拿着锄头,锄去树根附近的杂草,给它们松土,以便浇水的时候更容易浸润泥土。她闻到夏日的泥土芬芳,以及树叶散发出了淡淡气味,心里甚么也不想,这是日子最好过的时候。
往昔的丝竹管弦歌舞盛宴,热闹而堂皇的华贵宫室,早已消失不见。而今的马恩慧不需要任何礼仪,没有了任何期待,一切都回归了平淡与无趣。
她穿着白色的棉裙,浅灰色的交领胡麻上衣,仿佛寻常百姓家的一个少|妇。丝绸衣裳她很早就不穿了,丝绸料子非常娇气,容易弄坏变旧,马恩慧又得不到新的料子,若穿着旧丝绸简直是一副落魄的模样,还不如穿棉麻。
不过她的眼睛清澈,五官眉目间有端庄之气,肌肤雪白,非寻常妇人可比。马恩慧是太祖皇帝给他孙子指定的正宫,除了姓马之外,太祖也中意她秀外慧中的资质,当然不会差。
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打开了,吴忠抱着一罐东西走了进来。
马恩慧听到动静,扶着锄头站直了腰望向那边。她伸手抚了一下耳鬓散落的几丝头发,目送吴忠渐渐走过来。这院子里发生的事太少,所以马恩慧此时十分关注着吴忠。
身材单薄的吴忠向马恩慧弯腰执礼,便径直把罐子抱进中堂。马恩慧放下锄头,也随后走了进去。
吴忠放下罐子,弯腰一拜,大声说道:“奴婢怕娘娘没灯油了晚上怕黑,这会儿给娘娘送灯油过来。”
马恩慧点了点头。太久没说一句话,她现在开口说话也觉得有点费劲,也不必答话。吴忠难得来一次,他应该不止为了送东西,马恩慧便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果然吴忠马上又看了一眼门外,沉声说道:“奴婢听说了一些消息。汉王去年起兵造反,接连获胜,连败薛禄、顾成、张辅、吴高等统率的数十万大军,攻占云贵川三省。汉王攻占成都城之时,抓获了朝廷户部尚书四川布政使郭资,想用郭资换人,其中就有娘娘您!”
他一边说这一通话,一边时不时望向门外,一副心神不宁提心吊胆的模样。说话的语速也很急,所幸吴忠在京师呆了很多年,口齿清楚口音易懂,马恩慧这才听清楚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换我?”马恩慧惊讶地开口道。
吴忠点头道:“消息属实,告诉奴婢这些事儿的那人,乃锦衣卫的人,他听锦衣卫指挥使谭清亲口说的!”
吴忠说罢,急急忙忙地抱拳一拜,“奴婢不敢久留,先告辞了。”
马恩慧仍沉浸在困惑和惊讶之中,等她回过神来,吴忠已经走了,他就好像并没有来过一样。但马恩慧不觉得刚才是幻觉,她清楚地记得吴忠的细微神态、举止动作。
她原本死灰一样的心,忽然被搅乱。搅乱死寂的东西,是隐隐约约的希望。
马恩慧只知道汉王朱高煦去年回过一趟京师,正值永乐帝驾崩,高煦便离开了京师。其中究竟发生了甚么,马恩慧完全不知道,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高煦造反了!
高煦为甚么还惦记着她?为何要堂而皇之地想用俘虏换自己?
马恩慧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其中的主要缘由。不过她骗不了自己,心里十分期待着能从凤阳离开,这里的日子简直难熬……说来也奇怪,日常用度大抵不缺甚么,也没人为难她,可就是很难受。
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