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雨阵阵,下得忽大忽小。俄而变大,风一吹,白茫茫的雨幕便“哗哗”飘向宫中的砖地,仿佛飞荡的白纱。
奉天门外一大片青伞,时起时伏,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也有给官员打伞的随从,都随着礼乐与鸿胪寺官的唱词、有序地叩拜如仪。朱高煦也端坐在奉天门外的黄伞下,保持着他的礼仪姿势。
朝拜终于结束了,马上大家就能离开这潮|湿的广场。
但这时朱高煦忽然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他离开了黄伞,站到了雨中。身边的太监急忙提醒道:“请皇爷将息龙体。”
站在前面的一些官员都微微弯了一下腰。
朱高煦在雨中左右踱了一个来回,问道:“吏部尚书蹇义来了吗?”
一个官员抱拳拜道:“回圣上话,蹇部堂昨日一早告假称病,身体有恙、未能朝见。”
顿时许多官员的神情都稍微紧张了,有的人仿佛屏住了呼吸。
朱高煦点了点头,说道:“王贵,你叫内库取上等高丽参一对,送到蹇义府上。嘱咐他安心调养身体,痊愈后再来上值。”他接着看向刚才答话的文官道,“吏部公务,暂由左侍郎主持。”
“臣领旨。”
王贵当场问道:“皇爷,是否派太医院的御医前往诊病?”
朱高煦道:“不必了,蹇部堂必已请郎中诊治。蹇部堂尽心国事,多半是因劳成疾,须得静养;太医奉旨前去,他又要费神礼仪,反对病情不利。叫其家眷,转述朕的慰问即可。”
王贵躬身道:“奴婢遵旨。”
众人似乎放松了一些,后面隐约已有人悄悄说话。都察院的官员转头看谁在交头接耳,嗡嗡的声音又小了。
朱高煦又踱了几步,忽然指着人群的头顶,“只有敌人,才愿意看到大明君臣彼此厌恶。但朕不是某些人的敌人,诸位同僚也不是。”
广场上没有了声音,只剩下“沙沙沙”的雨声。人们应该只能从感性上、体会到朱高煦的态度,但估计无法明白他的精确含义:大家都是地主,朕是最大那个,无法成为革|命者,所以不应该有本质矛盾。
他接着道:“大明幅员广阔,君臣、官员之间难免有一些政见分歧(国初分赃不均,负责管理国家的文人地主,如今诉求更大份额的地租,而且士大夫之间的贫|富悬殊也在逐渐扩大),这是朝廷内部的事,诸位心头一定要有数。”
朱高煦抬起双手,站在雨中语气诚恳地说道:“朕即为君父,必定会尽力保障所有正直之士的利益、名节、尊严。朕也希望,我朝能开拓进取,获得更多的实利,并论功行赏、人人有份。望诸位明白朕之苦心。”
齐泰率先跪拜,大声道:“圣上圣明!”
陆续便有很多官员跪伏高呼,接着一大片人都跪伏到了湿地上,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刻的声音,比先前朝拜礼仪时响亮了一倍。
朱高煦一脸欣慰地双手往上抬:“朕决定,从即日起,裁撤皇宫内一半宫女,选三十岁以下的宫女,资以嫁妆、遣散回乡嫁人。往后选秀女的人数,也因之减半。
全部官员俸禄中,宝钞的面额部分、皆换为央行新钱。将来如国家财政好转、从南方外藩得到了更多大米,则官俸全数以新钱支付、并照官员每家人口额外提供米粮。”
大明官俸的支付缩水很大,比如年俸四十五贯的官员,实际只能领到很少的铜钱,再用粮食、宝钞……甚至胡椒面抵付。朱高煦刚才的圣旨,名义上没有涨工资、其实已经上涨了不少;特别是新钱,价值是旧铜钱的两倍,更别说对比几乎形同废纸的大明宝钞。
广场上再次热闹起来,许多青袍官员都情不自禁地高声歌功颂德。那些清水衙门的文官、或是级别较低没甚么实权的官,呼声最大,恨不得马上写文章传诵朱高煦。
朱高煦太理解他们了。京师的物价全国最高,太祖设计的官俸又低;甚么陋规、火耗、敬献的钱与大多官员没有半毛钱关系。很多官员的生活非常拮据,想贪污也总得要有权力才行,而绝大多数官员其实没甚么权力。像那个被太宗活埋只露个脑袋七天七夜不死的御史,家里房子漏雨、只能自己捡些破木板动手修葺,根本没余钱。
大多人很高兴,也有少数文官一脸忧色,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或许是觉得在这样的场合谈利益、实在对风气很不好。
朱高煦观望了一会儿,便道:“朕的心愿,忠臣尽量不为衣食所虑,得以一心报国、赈济天下。”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奉天门。这时一部分官阶较高的人,也要随后到奉天门内议事,称之为“御门听政”。而没有资格进门的大多人,便可以散伙了。
朱高煦走到门口,向王贵招了招手,俯首在其耳边悄悄说道:“你亲自送高丽参去,见到了蹇义,你要传达朕的好意。如他一般持重正直有经验的国士,就像朕的左臂右膀,缺不得。一切都可以商量,叫蹇义不要任性。”
“是。”王贵弯腰一拜,不动声色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