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一十三日,湖广的白天是阴天,昨夜下了一阵小雨。此时的天气分外寒冷,一直刮着西北风。
宝庆府的一条驿道上,已被长长的队伍占据,有马车、倚仗、旗帜、牌扇,还有大量步骑随行。人马浩浩荡荡,仿佛将整条路都占据了。
这支队伍正是汉王府的官吏、宫人以及家眷,还有很多护卫将士。他们几天前就路过益阳县城了,此时已在宝庆府地界上。
天气寒冷,这段路上除了汉王府的大队,偶尔才能碰到寥寥几个行人……
而此时,大队人马后面很远的地方,路上正有一个行人。她是个中年妇人、头上用一块青布包着,牵着马在路上慢慢地步行。她走的方向,也朝着南边,看起来与汉王府队伍同路。
中年妇人正是段杨氏!
想当年她在云南时,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沐府上一个军士甚至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最后丢了性命。但这几年段杨氏颠沛流离、似乎过得很不好,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的皮肤也蜡黄、起了皱纹;模样比实际年龄老,几年时间好像老了二十岁!
段杨氏并不在乎自己的相貌憔悴。最让她绝望的是,体力在衰退的同时、她能凭借的人脉财力也在迅速枯竭!
当年因为段杨氏暗查建文的事,段宝姬等段家的人、已经不敢与她来往了;在昆明南郊阿姑庙的败露,又让躲在那里的杨氏亲戚被一网打尽……而段杨氏最得力的助手、养女段雪恨,亦已与她反目为仇;因为沐斌之死,段雪恨极可能正在找她寻仇!
且这些年段杨氏并不经营生计,段家的产业也早就变卖殆尽;而今她连积蓄的钱财,也快花光了。
如此下去,段杨氏能很清楚地预见到: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一个废人,或许连自己的生计也成问题!她可谓是已经走投无路,渐入绝境。
血海深仇更是了了无期!段杨氏亲眼看到,沐家不仅没有倒霉,竟然还要再度发迹了!
在无奈无力的愤怒与绝望之中,孤注一掷鱼死网破的决心、渐渐在段杨氏心里坚定起来;她曾努力让自己冷静,终于认定此时已别无它法。
那时,她的打算是奋不顾身寻机刺|杀沐晟,一命抵一命!但是后来段杨氏又有点不甘心,因为沐家除了沐晟,还有别的男丁;反正她都不要命了,何不搏一次大的?
段杨氏想以一己之力铲除沐府,肯定没有那个实力;她想来想去,只能假借他人。
报必死之心,杀汉王!
段杨氏想到这个法子之时,很快便认为是最好的选择。刺杀汉王当然很难成功;但刺杀沐晟同样难,沐晟不止一次遭遇过刺|客、也明知仇人不少,平素很注意防范,不见得比汉王好杀!
而且只要杀掉汉王,谋反的汉王府必败。然后在不久的将来,大明朝廷一定会帮段杨氏复仇、彻底铲除乱臣贼子沐府!
她已然坚定了必死的决心。
段杨氏从四川布政使司南下后,恰好听说汉王府的人马要去湖广。她便寻思:汉王府的家眷到了地方,必定会马上去见汉王!
于是段杨氏一路追了上来,打算看明白汉王府的大队人马去向,然后顺藤摸瓜踩点、探清楚汉王究竟住在何处……
就在这时,南边忽然有一骑朝着段杨氏过来了。
段杨氏站定,驻足观望了一会儿,觉得骑马的人似乎是个职位不高的武将。等小将来到了段杨氏跟前,她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还站在原地屈膝行了一礼,称呼道:“草民见过军爷。”
“干甚么的?”小将上下打量着段杨氏。
段杨氏马上嘴一裂,全力想着自己的血汗深仇,几乎是顷刻之间,她的鼻子一酸、大滴的眼泪便滚落在脸上。
“咋了,咋了?俺可没动你一个指头!”小将意外地瞪眼道。
段杨氏哽咽道:“几年前,草民的夫君到湖广常德府做买卖,却一直音讯全无!草民听说湖广要打仗了,兵荒马乱的,那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他一身是血,对我说……”
小将皱了一下眉头,不太耐烦地说道:“这边的仗已经打完了!听你说的话,你是来找人的?”
段杨氏点头道:“草民在常德府没找到人,一个同乡说夫君去广西了,又南下……”
“有路引吗?”小将再次打断了段杨氏的啰嗦。
段杨氏摇摇头,泪眼婆娑可怜巴巴地望着军士。
就在这时,南边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接着一个声音喊道:“陈伍!”
面前的小将回过头去、应答了一声,接着他再次打量了段杨氏两眼,好言道:“你一个妇人,路上当心点。”
段杨氏道:“多谢军爷。”
……汉王府大队里,在仪仗人马与骑兵重重护卫之下,有一辆华丽的大马车。夫人姚姬正陪着汉王妃郭薇,在这辆马车上同坐。
这两年姚姬主动示好,甚么都帮衬着汉王妃、替她着想;成效还是很明显的。在汉王府里,王妃现在最倚重的女子、恐怕就是姚姬了,二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