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行事向来非常谨慎。
虽然对这个曾经陌生的年代越来越熟悉,然而,这里毕竟是一个人治大于法治的社会。
“人治”二字看着简单,其实是个很可怕的字眼。
人治是君臣之治,社会等级森严,绝大部分人生下来就是被统治的,而小部分人投胎技术高明,生下来锦衣玉食,坐享祖辈父辈的恩荫,他们什么都不用干,也不需要立什么功劳,偏偏却能够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统治绝大部分人。
君臣之治,便是人治,它有法律,有规矩,但这些法律和规矩是由君臣说的算的,而且变数很大,惹君臣不悦了也是罪,这种罪可大可小,小则重杖流放,大则身首异处,简单的说,人治的意思就是,罚或不罚,杀或不杀,全在君臣的一念之间,至于法律,他们可以当作没看见。
李素也害怕人治,他怕自己某天干了一件坏事,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却被一刀砍了脑袋,连讲道理都来不及。
尤其是,他现在要做的事情,连考虑都不用考虑,绝对是一件足够砍一百次脑袋的惊天大事。
以李素谨慎的性格,这种事他绝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冲锋陷阵当急先锋的。
当急先锋的另有其人,当然非魏王殿下莫属了。
想把太子一脚踹下去啊?想当新一任的东宫太子啊?想等你父皇蹬腿后堂堂正正继承大唐江山啊?
可以啊,但没有付出,哪来的收获?或许魏王能哄骗别人给他当枪使,也或许别人自己犯贱心甘情愿给魏王当枪使,但李素绝不是这种人。
大家都是聪明人,要付出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几乎不必把话说透,彼此一个基情满满的眼神,大家心里自然清楚了,魏王自己也清楚,李素和他是同一类人,都是心思雪亮且慧眼如炬,大家合作可以,互相利用也可以,但是,大家在这次合作中地位是平等的,谁也不会给谁当枪。
衡量利弊,权衡风险与收获之后,李素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是个机会,彻底扳倒太子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还有李世民对李承乾越来越失望的冷淡态度,朝堂臣子们对李承乾如今自暴自弃的唾骂和指责,以及李承乾自己不争气,干出来的种种劣迹……
内忧外患,内外交困,李素所谓的“火候已成”,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差的就是一根导火索,一个引爆朝堂和天下的事件。李素不才,愿意从背后抽冷子推李承乾一把。
“王直,你现在回长安,好生约束手下,这段日子不要露头,也不要到处瞎打听,这件事你那些泼皮游侠儿手下们掺和不起,明白吗?”李素低声叮嘱道。
王直点头:“放心,最近我又学到一个新词儿,叫‘打草惊蛇’,我绝不会打草惊蛇给你添麻烦……”
“行了,莫卖弄你那点可怜的学问了,我都替你羞得慌……记住,一定要约束手下,你手下那些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用,还有……”
李素神情严肃,声音压得更低了:“还记得东宫的称心吧?那个太常寺的乐童……”
王直两眼一亮,顿时露出色眯眯的恶心表情。
李素嫌弃地啧了一声,这个表情很危险呀,王直以后是不是有改名叫“王弯”的倾向?
“收起你那恶心的表情!你找机会亲自见称心,要他密切注意太子最近的言行和动向,随时向你传递消息……”
王直点头:“就这?”
李素眨眨眼,忽然露出一抹坏笑:“顺便再让称心办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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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使起坏来非常坏,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那种坏。
叫称心办的这件事,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东宫前殿外的花园里,一声惨叫划破了幽静的天空。
李承乾衣衫凌乱,喘着粗气,脸上泛起几许不正常的潮红,眼中不时闪过一道残戾的凶光。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剑,剑尖微垂,刃身沾满了鲜血,在烈阳下折射出晶莹如琥珀般的冷光。
称心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绝色的面容一片苍白,微张着嘴,眼中露出惊恐的光芒。
李承乾的衣衫下摆沾溅了斑斑血迹,他的脚下,静静躺着一名穿着绛紫衣裳的小宦官。
宦官生得很白净,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上下,人已断了气,失去了焦距和光彩的两眼却仍圆睁着,看着天空的浮云,他的眼里甚至还有一丝痛苦和不解之色未曾消逝。
是啊,只是走路时拐过小径,不小心撞到了太子殿下,太子便愤而拔剑,一剑刺中他的胸腹,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便永远消逝于人世。小宦官直到死都不明白,为何只是轻轻一撞,便引来了杀身之祸,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严苛无情?
李承乾的喘息声渐渐平复,眼中的残虐之色不曾稍减,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小宦官,李承乾仿佛被那双无神却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