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承又叹了口气,但没接话,顿了顿反向老张问道:“老张,你都不是第一次负伤了吧?”
“战伤是第二回了,但是住院是第三回。”老张似乎挺自豪:“第一回住院还是在屺坶岛那会儿里,尚未从军哩。那时节可不比如今,偌大个难民营,正经八百的大夫单只谢大夫一人,哪里忙得过来。”
“屺坶岛还有医院?”
“不有医院,如何救得这许多人的性命?”老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说:“屺坶岛上,本可住三千人,适逢难民多时,可容四千人之多,来者皆是饿脱了人形的,满身冻疮的,教叛军刀剑伤的,若无这么个医院,不知又多枉死多少人去!若说是房舍,却是强胜这营地卫生所许多,难民营多是草草搭建,乃至于棚屋里也要住人,可医院却是实打实红砖砌墙的,还有玻璃天窗,只是室内不及此处了——虽同有那么几十只水壶、百来只碗,大锅、水桶、便盆、澡盆也皆有,却无一张病床,只有百十张草褥,铺上被单、长枕、毛毯便了,哪里比得上如今睡得这病床!另有一样不好,便是墙角长年堆着芦席:哪个睡觉的芦席烂了,便与他换一张;若是哪日有人横着出去,也拿一张与他裹身――旁人看了,未免觉得晦气。”
毕承听罢默然无语,环顾四周,他发现其实自己也才第一次真正地注意到营地卫生所的样子:自己待的这间帐篷并不大,本来设计床位应该是9张,现在却因为重症区借床,住了十二个人,但是每个人都有一张行军床改的病床。帐篷里始终有一名护士在照顾,虽然轻易看不到医生,但他知道医生们就在不远的接诊区里,一旦有必要随时都能赶得过来。至于锅碗瓢盆,留管室里是看不到的,他听护士提到过,这些东西都在不远的“洗消区”里,有专人清洗,洗不干净的还要受罚。
“还有一样,屺坶岛的医院万不及此处。”老张又颇有意味地笑了笑,朝正在交班的护士们努了努嘴。
毕承会心一笑:元老院治下人口的性别比例失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军队在这种大潮中只能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无论走到哪个部门,宣传队、卫生队的女孩子们都是很受欢迎的,战士们见到都会想靠上去说几句话,胆子大点的还要跟人家去握手,甚至像老张这样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
伏波军没有政委,靠着之前那点粗陋的政工底子没法跟战士们深究什么作风问题。更何况元老们自己一个个买女仆充后宫玩得不亦乐乎,这种事如果管得太严,难免要让前线的弟兄们犯嘀咕。所以只要不牵涉原则性的纪律问题,元老院对“作风问题”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在护士的问题上,林默天曾经和张子怡认真讨论过按照南丁格尔的模板“树模范”的计划,但最终没能落实。元老院早早就在芳草地设置了护理班(也就是如今的临高护理专科学院的前身),后来又在女子文理学院设置了护理专业,再加上省港医学院的护理专业,已经形成了初具规模的护理人才梯队。身穿浅蓝色工作服的女护士——即使其中有相当部分已经不再年轻——早已成了比穿白袍的澳洲郎中更出名的“澳医”特色,从最初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变成了人尽皆知的标配,乃至于不少对“澳医”一窍不通的中医馆也开始招收护士了。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元老院治下的护士水平自然是很难称得上令人满意,早几年中居高不下的伤病员死亡率有相当部分是由笨手笨脚的归化民护士贡献的。当然,经过了这么多年临床工作的摸爬滚打,当初第一批护理人员已经基本接近旧位面的合格水平了,佼佼者如郭芙这样的都已经当上副主任护师、科室护士长了。但是以元老院一切速成的人才培养模式带出来的护理实习生们和新授帽的护士们可就差得远了。像临床医学专业的生瓜蛋子们一样,她们也要在在高年资前辈们的叱骂历练多年,在被自己害死、致残的病人身后,完成自己的职业教育。
护理学的奠基工作已经在元老院的教育体系中建成了;值班护士的夜间巡视是最基本的护理内容,“提灯女神”早在元老院的第一家医院落成之日起就已经成为了常态化的工作;由于元老院深知护理工作的重要性,护士从一开始就被归化民们视为女孩子“吃公家饭”的最佳选择之一,也并不需要一名出身上流家庭的贵族姑娘来带动社会风气、提升职业崇高感。流水线式的职业培训当然无法带来南丁格尔年代里那种宗教特有的悲悯,但是对于曾经连医生都请不起的伤兵们来说,护士姑娘们只要时刻都在病房里,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元老院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就已经站了在先驱们的肩膀上。他们无法再复制这种伟大的模范――似乎也并不需要。
“待俺这次休假回家,也得弄个护士当媳妇!天天伺候俺,给俺擦靴子擦刀,擦不亮抽她的腚……”老张看着护士的背影,开始臆想了,好像这每天都威胁要给他“重新插一遍导尿管”的护士已经是他媳妇儿了。
“少发梦了,”对面床上一个轻伤员说,“护士妹子可挑剔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尉罢了!人哪里瞧得上。”
“话不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