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开创道门的那位赌徒,还是如今统治道门的观主,在他们的心里,昊天并没有先天的神圣性。
所以宁缺费尽心思,也要告诉观主那个故事以及最后那两句话。
他知道观主不需要自己来点醒,但他想提醒对方。
上帝死了,昊天也可以死。
那个世界有新教,道门也可以走上新的道路。
旧世界挥手告别。新世界闪亮登场,只要道门主动迎接这个趋势,那么便依然可以在新世界里拥有自己的位置。
道门依然可以守护这个世界,只是换个方式。
宁缺要提醒他,这个世界本身要比昊天重要的多。
这不仅仅是书院的看法,也是道门最本质的理念。
那么书院和道门为什么不能同道?
宁缺选择观主来做对话的对象,是因为他知道观主能够听懂,他知道观主拥有足够的智慧,观主是个真正了不起的人。
只有真正了不起的人。才能做出如此了不起的决断。
“夫子是个了不起的人,能够教出这样的学生。”
观主平静说道:“宁缺能看透道门的根本,能看到我的理念,他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中年道人动容,因为在这句话里,观主对宁缺的评价极高。更因为观主隐隐承认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观主看着崖外,沉默了很长时间。
中年道人落在轮椅上的手微微颤抖,即便是他,在此时也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紧张,因为接下来生的事情,必然会改变整个人间甚至是昊天神国的命运。
崖外有很多云。白色的云絮到处漂着,就像水上的浪花。来去看似随心,其实都在被风塑形,被大地吸引。
观主看着那些云,平静说道:“只可惜……他还看不明白他自己。”
……
……
禇由贤也不明白。虽然他是讲故事的人,但和鹦鹉没有任何区别,他不知道上帝是谁,十字军是什么东西。那个宗教和道门有什么关系,宁缺想对观主说的是什么。昊天怎么可能会死呢?
离开崖坪,**海和数十名神殿骑兵正在那处等着他们,场面有些紧张,禇由贤却不害怕,指着那几间小石屋说道:“我能到那里,那便没有错,我能活着回来,你便不能杀我。”
**海看着那间小石屋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带着禇由贤和陈七向峰顶前进。
桃山峰顶那座白色道殿是西陵神殿的正殿,是昊天道门在人间最顶峰的建筑,也正是今日双方谈判的场所。
神殿地面铺着极光滑的石砖,如铜镜一般,反映着四处透来的天光,又像是黄金铺就,殿内的空间极大,石壁上镌刻着宗教意味浓郁的壁画,到处都镶嵌着宝石,仿佛汇集了整个世界的财富,于是也仿佛有了整个世界的重要,异常庄严神圣。
数千名神官执事,沉默地站在神殿里,排着整齐的队列,没有人说话,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像一片沉默的海洋。
禇由贤和陈七在人群里行走,仿佛分海前行,总觉得静寂的人群里隐藏着令人心悸的风暴。
走了很长时间,他们终于走到神殿最深处高台之前,台上悬着如瀑布般的光幕,幕上映着一尊极为高大、有如天神般的身影,那身影出的声音仿佛雷霆,拥有令人恐惧的神威。
那道高大的身影曾经与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蝉并称为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然而随着那场大战里,他被余帘重伤,他再也无法保持当年的形象,光明祭时被宁缺一箭射的无比狼狈,更是让他在世间昊天信徒心中的地位,下降的极为严重。
但他毕竟是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是修行境界逾过五境、成功抵达天启境的绝世强者,是观主认可的道门之主。
禇由贤和陈七对那道高大身影保持着足够的尊敬,无论行礼还是参拜都一丝不苟,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过说实话,就连最迟钝的神官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光幕后的掌教大人身上,而是在高台下方那座不起眼的椅子上。
那把椅子不是整块南海墨玉刻成的奇宝,但因为那名女子静静坐在椅中,于是这把普通椅子便变成了墨玉神座。
她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身周的世界便被坐成了一片血色的海洋,因为她穿着血色的神袍,她拥有世间最美丽最冷酷的容颜,她是不可侵犯的裁决神座,她是道门真正的强者叶红鱼。
裁决神座叶红鱼,就是宁缺想要说话给她听的那个人,也就是禇由贤和陈七一直想见的那个人,今天终于相见。
禇由贤和陈七有些奇怪的沉默,正如昨夜所说,相见争如不见——当着数千名神官执事,当着西陵神殿掌教等强者,即便见到叶红鱼,又怎样才能避开那些目光,让她听到宁缺的话呢?
神殿里的仪式已经进入到礼赞的程序,留给禇由贤和陈七的时间已经不多,无论唐国和神殿的谈判能否继续进行下去,他们稍后便要离开桃山,而那句话还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