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打在竹楼顶上松软的枯草间,悄无声息地便被包容进去,才沿着草径丝丝缕缕地渗到屋檐处,串成晶莹的水珠落下。
竹楼上每隔几步便摆着一块中间凿有凹槽的石头,从中剖成两半的竹筒架在凹槽里,由高到底,形成一定的倾斜角度,雨水落在竹筒里,汇成涓涓溪流,欢快地流淌到尽头,化作一道飞瀑倾泻到楼下。
雨水敲打在竹筒的不同位置,形成了一高低参差、别有韵味的曲乐。房间里,一个两鬓如霜、面目清瞿、皱纹浓密蛛的老人坐在泥炉旁,烦躁地听着这扰人的“音乐”,向灶里塞着柴火。
火烧得很旺,他并着双膝,迎着火苗喷吐的灶门,让那火焰的热力尽力烘烤着他的双膝。
前楼的后门儿开了,一顶油纸伞冉冉地出来,飘下楼梯,穿过天井,又冉冉地升上了后面这座楼,沿着流水叮咚的竹廊走到中间的门口,顺手一推房门。
檐上落下的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出“噗噗”的声响,就像烧开了的水浇在地上。
只是一瞬,伞便收起,伞下的人儿飘然闪进了房间,竹扉也“吱呀”一声关上了。
流着雨水的伞合成一束,搁在了门边,打伞的人脚步轻盈地走到烧火的老人身边。坐在炉边烤火的老者扭头看了来人一眼,嘟囔着:“这倒霉的雨,一下起来我这双腿就酸疼的要命,恨不得剁去才舒坦。”
“郎君的老寒腿又犯病了?”进来的人轻轻问了一句。便是幽幽一叹,春夏时节,正是多雨的时候,丈夫怕是要连番遭罪了。
看那老者的年纪,他的娘子应该岁数也不小了,可是听这女人的声音,如洞箫般柔美,还带着一丝磁性,非常的悦耳动听。年纪应该不会太大。果然,她拉过一个马扎,在那烤火的老人身边坐下来,红红的火光映亮了她的容颜。
她……果然不老!
也许只有二十岁?
差不多吧,她的肌肤又细又白,质地紧密的如精美的瓷器一般。不见一丝皱纹。
或者是三十岁?
那双天生的桃花眼,不笑时也微微地眯着,时不时的漾出清光潋滟,那种成熟妇人的妩媚风情,绝不是一个刚刚成为妇人的女子能够滋养出来的。
又或者,她该有四十岁了吧。微仰的脖颈下,粉嫩的肌肤稍显几分松驰。明暗间的火焰映着她的眼睛,眼角微微露出细微的鱼尾纹,虽然不贴近了去看是看不清楚的。
不过,看到她的模样,很容易就叫人忽略了她的年纪。
管她究竟有几岁呢,总之,这是一个妩媚的妇人。
一身粗布衣裳。剪裁的很合体,乌黑的头梳得丝丝服贴。干练持重的盘桓髻将她颀长的脖颈衬托得天鹅般优雅,即便布衣钗裙,也难掩藏遮于其下的的诱人体态。她用纤纤素手拢了了拢鬓,优雅的风姿与村妇的打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郎君,听说……北边的契丹人反了咱大唐。”
“哦!契丹人啊,是个小部族,他们不是一直挺安份的么,怎么就反了?”
两鬓如霜的老人忙着把枯柴折断塞进炉子,没太在意女人说什么。
美妇人继续道:“听说,他们还打出了一个旗号,说是叫……‘还我庐陵、相王来!’”
老人陡然一惊,“啊”地一声轻呼,却是一时失神,让火烧了手,他赶紧缩回手,用嘴吮吸了几下,又惊又怒地道:“契丹人打出‘还我庐陵、相王来’的旗号?我……我李显和他契丹人无冤无伤,他们为何如此害我?”
李显!原来他就是登基三十六天,便被他的母亲贬为庐陵王软禁于房州的嗣圣皇帝李显!
李显今年只有四十四岁,可是看他的样子,怕不有六旬出头了,这些年的软禁生涯,对他的身心摧残当真不轻,倒是他的皇后,如今的庐陵王妃韦氏依旧光彩照人,似乎这么多年的生活磨难,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
相对于李显的惊恐,韦氏却是双目熠熠放光,看起来非常兴奋:“还有呢,那小小的契丹部落居然真的打了几个大胜仗,打得朝廷丢盔卸甲。结果突厥见我大唐软弱好欺,也派兵进了河北,打出‘代唐伐周’的口号!”
李显脸色灰白,身子簌簌抖,就像患了疫症正在打摆子,牙齿也格格直响:“怎会这样?这下糟了!祸事……祸事来了……”
韦氏眉头一蹙,不悦地道:“你又来了,不要总是这么草木皆兵的好不好?”
李显仓惶地站起来,臀下的马扎也被带倒在地。韦氏见他跌跌撞撞地逃去,不由追上去道:“你干什么?”
李显惊恐不可名状,看起来已经有些神经质了:“母后马上就会派人来索我性命了,说不定……说不定她还会赐我一杯牵机,让我死得苦不堪言。不行,我要自杀,我不想受那么大的罪!”
李显当初并不曾惧怕他的母亲严重到如此地步,但是自从他被母亲踢下皇位,拘禁在这里,时时刻刻活在死亡的恐惧里,久而久之,母亲在他心中的形象便越来越恐怖,如今已经形成了一种病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