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抓住他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问:“跳过这一节。我问你,有关画圣,你知道些什么?画圣在两千年前成圣、开宗立派——那时候你应该还在的。”
他这句话就仿佛是将一辆误入窄巷前行不得的马车拉回了正途。于濛脸上那种苦思而不得的神色在一瞬间消失了。他微微愣了一会儿,飞快地眨眨眼:“啊……是了。画圣。有关画圣——你知道她在两千年前成圣且开宗立派,而所修行的既不是道法也不是剑术——是画道。可这画道,竟也与天心正法殊途同归。那么你知道她那画道是哪里来的么?”
李云心立时答:“不知道。”
于濛轻轻挣开了李云心的手。他抬起自己的手,指指他的脑袋:“是我脑袋里的天人,为画圣量身定制了那一套画道的法门。因而她才能在两百年内成圣。沈幕他……既已经同我无法分离了,就有意叫画圣同共济会争个高下。那画圣也是个极骄傲的女子,又是活泼跳脱的性子,因而两者一拍即合。”
于濛说了这些话,沉默一会儿,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膝头:“可惜呀。终是没斗得过他们。不但画圣身陨了。就连这一代的剑圣、书圣,也身陨了。”
李云心悚然一惊,倒退了一步:“你是指,一千年前画圣入魔那件事?天下围攻画圣那件事?”
“哼。早就是共济会的天下了。”于濛摇了摇头,“双圣率领道统、剑宗围攻画圣——到最后也是知晓了实情了。又怎么样呢?结果全葬送了。”
“我的身份也暴露,逃无可逃。唯一的办法只有投胎转世。”于濛抬起头,往南边看,“转世之前,沈幕在长治镇布下了那星阵。”
“是我从未见过的阵法。也是他独创。我曾经怀疑过这沈幕乃是邪道。可他创出了画道,又用了这样的阵法——除了天人,还有谁能将天地大道理解得如此透彻呢?”
“那星阵,没有旁的用处。只一件——可叫我恢复些记忆罢了。”于濛凄苦地叹了口气,“我转世投胎,竟还没法子同那沈幕分开。我生出来,生而知之。自己也晓得自己的异样,于是很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找了过来。”
“结果呢?我如今,情愿从没有去过长治镇。情愿同……她们两个,不问什么世事纷争。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居所,过完这一辈子——死了再转世投胎,做一个什么都不晓得的世俗人。”
李云心默然。过一会儿才抬头看看远处那一片在阳光下金黄灿烂的银杏,说道:“你从前体会过太上忘情的滋味,到如今还想做个世俗人么?”
于濛笑了笑:“便是体会过太上忘情的滋味……才想做个世俗人吧。难道你不晓得么?”
李云心张了张嘴、皱了皱眉。旋即笑了笑:“也许吧。”
然后,两人对坐在这山巅的木亭里。此处人少,很静。秋风吹过亭边的一排高大银杏树,金黄的叶子沙沙作响,又将些地上的落叶送到亭中的青石地面上来。
李云心的手搭在膝头。见叶子到了脚边,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划圈儿。于是地上的叶子被小小的旋风卷起,也轻轻地划圈。
如此逗弄了一会子,李云心抬头看于濛:“你十岁那年下雨——”
“我也不知道是谁劈了那一道雷。”于濛也看着他脚边的转圈的叶子,“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晓得。也不要问我沈幕了——你用冤魂催动了那星阵。阵法一成,他就已经走了。走去哪里我也不晓得、怎么走的更不晓得。如今的我……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李云心便将手指一弹。那转圈的叶子哗啦啦地尽数飞了出去。
“但你在长治镇露了脸。金光子记得你。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应该以为还是我破的局,但还是会记得你。你想要归隐……就不现实了。”
于濛认真地看他:“所以,杀了她。我观瞧那女子的性子,惨败一事十有八九不会轻易同人说。即便说了也不会详细说——你尽快杀了她,我才能安稳地活下去。”
“她是一定要死的。”李云心站起身,在亭内踱了几步,“但你说的事情……我是说你说的所有的事情,你没有怀疑过,到底是不是真的么?”
于濛笑了笑:“这些事听着是合理的。至于是不是事实,我如今并不在乎了。是真是假……都是数百年数千年乃至万年的事情。那时候我早已经死了,何必去关心呢?”
“我浪费了一千六百年,把自己从人修成鬼。又浪费了一千年,为些注定要失败的事情奔走。到这一世……我方知人与情才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东西。”于濛看着李云心,“杀了金光子。救活乌苏和离离。再帮我寻一处安稳避世的好地方。”
“我就将我为圣一千四百年所知道的所有道法秘闻,全部告诉你。”
李云心背起手,低头走了几步。转身看他:“听起来还不错。但我得先破眼下这个局——有人算计了我,要杀死我。”
他冷笑一声:“在这边活了十几年,第二次这么狼狈——且两次都是同一拨人搞的鬼。这口气不出,我念头可不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