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整个世界都猛地清凉下来。且火声、风声、人声都不见了。
然后他看见离离手里执一柄可爱的连鞘小剑,迈着丰仪优雅的步子款款地踱了踱。湖绿色的裙摆水波似地荡一荡,露出两双一闪即逝的月白色绣鞋。再转过身、歪头看他:“怎么偏要救我们呢?怎么逃呢?”
孙少平觉得心口被什么温暖、火热、柔软的东西狠狠击中了。他足足愣了三息的功夫,那种可怕又甜蜜的悸动才渐渐消弭……他又变得慌乱起来。他甚至都不敢直视离离那双明媚的眼睛了——只好避开眼神、看着她的裙摆:“我……也不是……啊,你们是女儿家……又给人做丫鬟,一定受了不少苦……嗯……河边有船,可以坐船逃的……”
离离咯咯笑起来:“那我家少爷怎么办呢?”
孙少平猛地抬起头,想说“谁管你家那个作威作福的小白脸少爷”。可话到了嘴边忙收住了,略一犹豫,才道:“你家少爷……也带着走吧——”
离离又笑。一边银铃儿似地笑一边转身往屋前走:“好了,小哥哥——我们不逃的。你呀,还是自求多福吧。”
孙少平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肚子的最底下——坠得他的胸口疼,好像呼吸一下子都会隐隐作痛。他失望地看着离离的背影,终于是又喊了一句:“真的会死人的!”
但离离已经不理会他了——她重新坐回到门口的石阶上、抱着小剑、挨着她的姐姐。
孙少平咬紧了牙齿,忽然很想跳进院子里。可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高亢、尖利的叫——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直穿破了夜空、风声、火声,划在孙少平的心尖儿。他微微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叫声的内容——
“走水了”。
长治镇的第一栋房屋燃烧起来。但并非是人们所担心的、靠近火场的房屋,而是在镇中的一栋木屋。
在此之前绝望的人们聚集在于家发泄自己的情绪,且这天红彤彤的一片、街道房屋之间又有热风呼啸,因而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地面在冒烟。青烟从石板路的缝隙里冒出来,旋即被风吹散。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一栋已被吹得极度干燥的房屋被引燃了。
于濛的预言成真。地火……被山火勾起来了。
紧接着便是相邻的第二栋、第三栋。可怕的忧虑一旦成了现实,疯狂而绝望的人们反倒踏实下来——不理它,很快就要死。去救火,或许还能再活些时候。于是他们迅速从于家蜂拥而出,像是抓住什么生机一般,去扑救那三栋着了火的屋子。
然而不幸绝非仅止于此。在那三栋木屋的火势得到控制之前,镇西边又有两栋大屋烧起来。
镇外,是冲天的火海。此刻镇子内,也即将变成火海了!
乌苏和离离看见了镇中的火光,当即站起身进了屋、将于濛喊醒。再等服侍他穿好了衣服、走出屋子、飞身跃到于家的墙头上看——
这长治镇……已经有一半陷进火焰里了。
火光将他们的面孔映得红亮。因而远远地看到有人往图兰河边跑——一头扎进去、想要游走。但随即传来可怕的惨呼。那隐藏在白雾当中的河水都已经沸腾了、顷刻之间就将人烫瞎、烫晕、再烫死。
见到这样的情景,十几个本打算登船沿河而去的人收住了脚步,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嚎哭起来。
离离略用心看了看——却没看到那少年。
另有人还在扑火。然而那已不是为了什么生机,倒像是因为不晓得死到临头该做什么……就只好做这一件事了。火势飞快地蔓延,有人被火焰吞没,有人身上着了火在街上乱跑。这长治镇,在四个时辰之前是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模样。可到了如今……竟然已经如同火焰地狱一般了。
最终幸存的五六十人拥到了于家的墙边——似乎是看到这三人站在墙头,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便跑过来。可过来了也无计可施。两面的火都烧得越来越旺……这些人绝望地缩在墙底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乌苏和离离看着墙下的人,听着这哭声,不忍地别过脸去——离离看到那个少年也在其中。他似乎也想哭,然而却仰头盯着离离看看,腮帮咬得紧绷,手里紧攥着一只空了的木桶。
于濛叹了口气:“用那符吧。”
——他们主仆三人……将看着这墙上的几十人被活活烧死、却无计可施。
于是乌苏将手探进了怀里,她摸到那张紫符。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们,以及这墙下正在放声痛哭的人们,忽然听到“铛啷啷”的铁索撞击声。
哭声、风声、火声、房屋坍塌声。在这些巨大的声音里,“铁索撞击”的声音,本是不该被听到的。可奇怪是的,偏偏就在此刻,那微弱却清亮的声音,竟然就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响起来了。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扼住所有人的咽喉,将死的长治镇居民们,齐齐地收了声、直勾勾地往远处那已被火焰吞没的青石板道路上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