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2 / 3)

样出尘的字?

我看着他面无人色的脸,竭力镇定道:“你姓赵,可是赵储芫的人?”

一声粗气短之人道:“非也,他替我家主公霍将军效力。”一行人来到我面前,说话的正是为首之人。此人极高极瘦,恐近十尺,与他说话之声截然相反,面上笼罩一层森森鬼气,竟似十殿阎罗手下的鬼差,又偏偏手持一副铁抓。

霍将军?霍威?

赵箴整个人如魂魄出窍一般,只茫然道:“我乃霍威同母兄,先父生前曾屡屡受其父照拂,先父令我此生不可不报。”

我想起他处心积虑地结识我,知我爱书法又以杨凝式真迹相诱,心中恼怒实无法平息,冷笑道:“你要报恩,便将我送上?我又该向谁去报此仇?”

那极高极瘦之人阴笑一声道:“小将姬青,人称‘长天王’。林盟主若留得命在,此仇爱向谁报便向谁报。”

赵箴浑身一震,如梦初醒般低声道:“三郎,我虽害了你,但霍威曾应允我不会伤你性命。”

落到霍威手里,死恐怕还比不死好。我恼怒愈甚,只冷笑道:“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赵箴不答,过得片刻,道:“犹记当日与三郎探讨《兰亭集序》为何无法重写,三郎说是心绪已变,我曾说是格局已定。霍威是我异父弟,其父对我父有恩,我不得不报,不得不以我平生知音来报,这便是我之格局,格局既定,再无可逆转。”

他说罢,猛然向我一跪,我耳中只听得一片“碦喇喇”的骨骼碎裂之声,随即鲜血自他膝上渐渐渗出。他竟是用这一跪之力硬生生磕碎了自己两副髌骨!

我一时惊得呆了,眼见他面上肌肉跳动,显见是在强忍痛苦。过了片刻,我心中终是不忍,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他勉强一笑,道:“三郎若觉得我一副髌骨尚不足赔罪,我愿再折一臂相偿。”

他回首便去抽一名兵士佩刀,但碎了双膝,难免行动迟缓,那兵士一步退开,他便抽了一个空。

我到此时已分不清对他是恼恨还是怜悯,道:“罢了!或许这是你的格局,也是我的格局。”顿得一顿,又道:“那幅你连夜送来的字,果真是你的手笔么?”

赵箴面露羞惭之色,道:“我如此卑劣之人,怎写得出如此出尘不俗之字?那幅字,是乡间一位花农所写。”

我不禁怔住。一边姬青挥一挥手,两名兵士上前,将他架走。姬青向我似笑非笑道:“林盟主,这便请罢,我家主公已恭候多时了。”

房门开处,我一眼便看到书案后坐着一人,正执卷读书。

一个彪形猛汉,身着文士之衫,发束璎珞金冠,面敷厚粉,眉间微蹙。

恶名遍天下的虎将霍威,竟作文雅秀士状。

但这个神态,我好象在哪里见过。

我的确见过。在荒废的广成太子庙里—绣九章的衮袍,双手执圭的端秀。在苏探花家的画上—红绒球的金冠,赭黄色的龙袍,面若敷粉的娇嫩。眉间的和煦与悲悯,都是发自内心。

这个以毒计杀害萧芒的前大将军,竟然在竭力模仿萧芒!

只是再厚的□□,也难遮青黑的须根,再雅致的儒衫,也难掩凶蛮的肌肉。

他越是竭力地模仿,就离广成太子越远。粉擦得越厚,就越是丑陋与可笑。萧芒发自天然的仁心,岂是一个满心屠戮、伏尸千里的屠夫所能伪装的?再竭尽全力地模仿,只能令他可笑到可悲。

这一瞬,我顿时看穿他威风凛凛的外表之下是如何厌恶自身,如何心中软弱彷徨,竟要去模仿一个死在自己手里的人。

难道他日日如此,刻刻如此不成?

实想不到霍威其实如此可怜,又如此可笑,我不禁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他放下书卷,虽想竭力不扭动面上的肌肉,一层粉还是从他脸上簌簌掉落,浮散在空中。

你若用糨糊刷,脸上的粉就不会掉落下来了。

我不同你一般计较,魏晋两朝,多的是着粉之士。

可惜你多像匈奴人士,不像魏晋人士。

我想起了睿琛小时候,我给她买过的面人,总是过不了几天就会因干硬而开裂。霍威此时的脸,正像一个因干硬而四处开裂的面人。

墙上悬着一幅书法,我竭力忍住不去看。我终究因书法落入霍威毂中。

耳中只有铜壶滴漏之声,不知为何,听在我耳中竟像骨骼碎裂之音,我不得不想起赵箴。此生有恩不得不报,报了一人,却又欠了一人。或许世道便是如此,恩与怨永不能两清。

霍威不曾立刻杀我,我尚留有命在。赵箴却残了双腿。

但他内力如此之高,即便碎了双膝,料想也不至于沦为残废。

不知不觉,我还是转头去看墙上的字。

一样的毫无烟火气,一样的不俗,却明明与我那晚所看的并非一人所写。世上何时竟有了这许多远胜于我的书家?

霍威贼子,矫作粉饰之辈,竟觅得这许多书家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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