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霍威到底存了怎样心思,眼见殷献正持枪看着我,便起身到了屏风之后。
过不多时,一人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声竟甚是熟悉,似乎是我听惯的。
此人进得房内之后,又响起众人脚步声,所有亲随都已退去。
霍威道:“张将军,战事颇紧,你如何有空到我这里来?”
那人道:“在下有急事,不得不亲自来面见大王。”
竟是张远的声音。来到此处见霍威的竟是我的大将军张远。
我只觉得浑身都似乎在微微颤栗,一时间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我握紧了拳头,只想立刻冲出屏风,冲到张远面前,看看他见到我会是何种神情。
却见一旁殷献斜睨我一眼,似笑非笑,手中□□微一作势。我若想冲出去,他势必给我一枪。
我顿了一顿。自从落入霍威手中,我早已不惧一死,可即便冲出去,又能如何?
是质问张远,我待你不薄,你何故叛我?还是痛骂张远狼心狗肺,勾结恶贼?
耳中分明听得张远与霍威你问我答,中间夹杂着张远低咳之声,却竟一句也听不清张远到底说了些甚么,只听得自己心跳如擂鼓,浑身血脉贲张,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
我的大将军,提领积艳山全部兵马的大将军,竟与我的夙敌勾结在一起。
这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是萧芒,为了百姓得享太平亲自监管大军前去平叛,到得阵前却发现大军主帅早已倒戈。
此时的心痛远胜于赵箴设计害我,赵箴毕竟尚有苦衷,张远何来苦衷?
我已拜他为大将军,兵权全部交付,赏赐从未断绝,许诺非王即候,他还想要什么?我忽然想起适才霍威说朱袭部下伊风湖杀了朱袭夺金弦弓出逃,莫非张远要的也是金弦弓?
无意间忽见殷献双眸凝视着我,目光中似有他意,神色间甚是郑重。
我心下奇怪,定一定神,再仔细想时,顿生疑心。霍威为何故意要我听到他与张远密谋?莫非这又是反间之计?莫非这不是张远?但这话语声,低咳声,分明是张远无疑。世上纵有人/皮/面具可以易容,声音却如何易改?
只是,我的性命早已在霍威手中,他又何必如此费心费力整出这一场离间戏?
想到离间之戏,我顿时想起了朱袭的傀儡戏,意图也是离间我兄妹三人,但这离间之计,只有放我归去才能奏效,霍威用尽了手段将我擒到手,又怎会放我回去?
耳中忽听霍威唤道:“林公子,你出来罢。”
我出屏风一看,才见张远已走,我勉力调匀自己呼吸,尽力不露声色,在椅中坐下。
霍威不慌不忙,筛了一樽酒,悠闲自在地品了一口道:“这是我寻得向阳山谷,亲手所种的葡萄,又是亲手所摘,亲手所酿的,连多见广闻的胡商都赞不绝口,你果真不愿陪我吃一杯么?”
我慢慢地道:“我嫌臭。”
殷献扑出屏风,闪电般一枪向我刺来,我一动不动。霍威喝道:“住手!”枪尖停在我胸口三寸,随即撤开,殷献退到一旁。
霍威不悦道:“林公子,你是风雅之士,不同与朱袭那般俗人,我才对你一再礼让。但你若再无礼,恐怕我也不得不将你去势,留在我身边做个小黄门,替我筛酒磨墨。”
我虽不怕他杀我,却怕他果真如此折辱我,一时沉默不语。
霍威又略带苦涩地道:“你能成为风雅之士,不过是你的命好,我若有你这样的好命,不见得风采在你之下。你从小不愁吃喝,每日只需读书写字,他人却无这般好命。”
我只道他接下来便要如朱袭一般申诉自己幼时如何挨饥受冻,因此立志要为穷苦百姓谋福祉云云。
孰料他话锋一转道:“你与赵储芫素来交好,可听过他帐下有个大将名叫金生?”
我不知霍威是何用意,略摇一摇头。
霍威道:“金生是扩州人,有一年扩州大旱,又加上闹蝗灾,饿死了数万人,金生的爹也在家中饿死,金生眼看自己与母亲也将饿死,便出门去乞讨。”
我暗中皱眉,心想:“灾情如此之大,他又能去哪里乞讨?”但金生如今既在赵储芫帐下为将,自然是后来讨到饭了。
霍威道:“金生出门整整一日,却连一口饭也没有讨到,不得已,又强撑着回家,想与母亲死在一处。”
我心头一紧,不知他后来是如何活下来的,又不知他母亲如何,只听霍威道:“金生勉强回到家中,只道母亲已然饿死,谁知母亲竟坐在地下,手中举着半张饼,正冲他笑。”
我心头略略一松,又不禁奇怪:“哪里来的饼?”
霍威接道:“金生已饿得站不住,见到吃的,自然扑上去抢来就吃,再顾不得他母亲。”
我心中觉得不妙,果然霍威叹道:“母亲只得了这半张饼,怕他在外乞食不得,才苦苦留到他回家。金生吃了这半张饼,活了下来,母亲却活活饿死了。”
我已知霍威是何用意—人到生死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