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你让我去秘科看看自己的烂摊子,好把我敲打得老实点。”
国王冷哼一声:
“显然你什么都没学到。”
泰尔斯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头注视着左手的割痕,回想起黑先知在审问室里的话: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不是你做与不做,更非你做对做错,而是你就在那里,是你的位置与存在。】
【权力的威能之下,你和他人的位置有别,落差既定,那无论你在权力的上游做什么,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泰尔斯抬起头来:
“不错,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一举一动都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无论是我不喜欢喝酒,还是只吃莴苣,无论是我接受决斗,还是帮北地人走私……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理应看到、知晓且对自己的行为后果负责。”
“很好,”凯瑟尔王轻哼发话:
“那你想好,怎么为王子谋反负责了吗?”
然而下一秒,泰尔斯表情一肃,话锋一转:
“但是!”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泰尔斯略一停顿,果断道:
“后来也有人告诉我:你知道,从财政到市场,从税收到预算,从行政到民生,从上到下,从链条的这一头到那一头,中间要经历多少关卡吗?”
泰尔斯冷笑一声,指向窗口外的黑暗:
“你以为这是提线木偶剧,国王的手指一动弹,街头的混混就开片?”
那个瞬间,国王目光微动。
“谁说的?”他冷冷道。
但是泰尔斯摇摇头,并不答话。
“于是,再联系王室宴会上的见闻,我想到了更多。”
泰尔斯这么说道,整个人撑上桌沿,视线锁死在国王身上。
“这些日子里,中央领特别是王都周边的粮农、医药、烟酒、锻造、皮革、纺织等行业,它们都经历了罕见的、大幅的、长期的动荡。”
“而那绝非是泰尔斯·璨星一人的举止好恶就能影响的。”
那个瞬间,凯瑟尔王下巴微抬。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泰尔斯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所以我开始怀疑,在‘王子好莴苣,农夫犹饿死’的舆论造势和宣传引导背后……”
他深深吸气,回想起从宴会到秘科再到红坊街和下城区的一系列遭遇。
泰尔斯眼神一厉:
“秘科,究竟想掩盖什么?”
“王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泰尔斯的话音落下。
寒风灌入室内,吹得不灭灯灯火凌乱,光影狼藉。
回答他的,是国王的一道嗤声。
“捕风捉影,凭空臆造。”
凯瑟尔王侧过头,将一侧脸颊埋入黑暗,似是兴致阑珊:
“阴谋论说够了吗?”
一股不忿涌上泰尔斯的心头,熟悉又陌生。
“于是我看到了!”
少年不自觉抬高音量,加快语速:
“无论是粮食和酒业生产的供需出现缺口,还是各色药材的空前短缺抬高了市面药价,抑或是民间黑帮围绕市场利益失衡爆发矛盾,北地人想来私购过冬粮货却遇到了贸易壁垒,从边疆到内陆的人口流动不太正常,而铸造业的工匠们却不断地被军队保密征用,也许还有更多……”
泰尔斯不知不觉地咬起牙关。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回英灵宫,面对六位北地大公——和女大公。
“所有这些,这些权力链条末端的震颤,它们都不是普通的市场常态,也非我‘王子好细腰’的影响,而更像是某种强权介入各行各业后,留下的一地狼藉:批量生产、物资囤积、人口流动、货物运转、集中调配……偏偏还要暗中进行,掩人耳目……”
就在此时,国王却突然发声,打断了他的话:
“哪里。”
泰尔斯一怔。
“哪里?”
凯瑟尔王幽幽开口,沉郁雄厚。
“离开秘科之后……”
他的身躯前倾上桌面,从阴影里露出脸庞,如同狮子迈开步伐,寻找最佳的扑杀位置。
“你还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见了哪些人?”
凯瑟尔王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慢,却一声比一声紧。
隐含着若有若无的危险。
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见了哪些人。
泰尔斯微微一顿。
一夜艳遇,莱雅会所,格罗夫药剂店,落日酒吧,废屋……
科恩,茜茜,莉莉安,廷克,格罗夫,莫里斯,莱约克……
所有这些。
他的过去。
泰尔斯攥紧了拳头。
但他深吸一口气,驱散开面对国王时的幽幽恐惧,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强敌,百倍紧绷的谨慎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