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每天缝到凌晨两点,点灯熬油了三天才做出来的。你们哥儿俩谁小时候没穿过!你再敢乱动我的东西,我今天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眼看着这个老头儿将鞋爱惜地在手里抚摸,恋恋不舍,心疼不已的走进了屋里。
宁卫民瞬间僵住了,他不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可笑的了。
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感到一种压在心间的沉重。
他也再没办法启齿说出什么劝人宽心,或是看开之类的漂亮话来。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在二门处突兀的招呼了他一声。
宁卫民扭脸一看,发现竟然是卖给他房子的老太太一家。
今天可不光是老太太那个大闺女陪着她了。
老太太二闺女一家,连同孙男娣女,足有十来个人全来了。
这么兴师动众的,宁卫民又有点糊涂了,等到他迎过去,聊上两句才明白过来。
敢情老太太完成房产交易后,这些日子难受得要命,对这房子很舍不得。
后来听说院里的人都搬的差不多,今天特意带着一家人来和这个院子正式告个别。
既想让两个在这个院长大的闺女再看看她们小时候生活的环境。
也像让孙子辈的孩子看看他们妈妈长大的地方。
这不,老太太在儿女们的簇拥下,刚刚最后巡视一遍院落。
大概是触景伤情,老人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呢。
她的两个闺女也是一脸落寞,黯然神伤。
不过孩子们的情绪,明显和大人不同。
不知前因后果的他们,只把这次来访看做如串门游玩一样的平常。
甚至对这个院子的陈旧、暮气和空荡还有了几分不耐,都嚷嚷着要回家。
“姥姥,咱们家走吧。这太不好玩了。”
“是呀,哪儿有公园好玩啊,咱回家吧,我还想看电视呢……”
“姥姥,我饿了,咱该回去吃饭啦……”
老太太暂时可顾不上这些小的了,很郑重的跟宁卫民托付。
“宁先生,您比我们有本事,这院子能落在您手里,也是它的福气。免得让我们糟践了它。这院子从此就托付给您了,我放心哪。听说您这就打算好好修修这小院?那我有个不情之请,等修好之后,我……我还能不能再来看看啊?”
老人的话透出生活的无奈和情感上的眷恋,这又是让宁卫民不自觉的感到了一种怜悯的酸涩。
他赶紧痛快的承诺。
“没问题,大妈,您想看这院子就随时来好了。今后翟大爷还要帮我的忙,留下来关照这个院子呢。都不是生人,随时的事儿,您要来方便的很……”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强笑了一下,又回眼去看垂花门,去看院里的海棠树。
四月底,正是那两株西府海棠开得正艳丽的时候。
蝴蝶纷飞,麻雀啾啾的空旷院落里,俨然已经是一片春光明媚、花团锦簇的景象。
老人喃喃自语,“多好的院儿,多好的院儿啊。孩子们,你们真该都好好看看,这里曾经是家,是咱们的家啊……”
说着,又是两行清泪落下。
“大妈,您……”宁卫民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事儿,我没事儿……宁先生,咱们再会吧。”
老太太胡撸着脸,在两个女儿搀扶下。
这次是真的转身,奔着院门口走去。
看着老人颤巍巍的背影,宁卫民实在纠结得难受。
又看了看翟家门口乱成一团的景象,他这时忽然意识到,他追求的皆大欢喜其实是不存在的,他的自我感觉有点太良好了。
动迁压根就很难做到圆满,至少老人不会像年轻人那样乐意的。
心中不忍下,忽然他灵机一动,又追了上去。
“大妈,您留步,我们今天带相机来打算拍房子,您也拍几张照片留个念想吧……”
这一声如同带有魔力的咒语,让老人立马停步,转身。
“宁先生,您……您这……谢谢,谢谢啦……”
于是很快,老太太这一家人回到了垂花门前站好。
由宁卫民亲自执掌的相机,镜头里吗,一张全家福定格。
老人悲戚戚的表情终于有所缓解,露出了那么一丝不知是宽慰还是感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