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齿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他粗暴、野蛮、愚昧,解决问题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杀人。他当众砍下银齿母亲的人头,做成了骨碗。据说这是神灵在梦中给他的启示:年幼的孩子必须用这只骨碗喝水、吃饭。只有这样,才能健康平安的长大。
钢牙城的很多百姓同样不喜欢这位族长。
他冷酷、残暴、嗜杀,最大限度压榨族员的生活物资,用于供养对他忠心耿耿的亲卫部队。那是铁齿掌控权力的基础,如有任何人反对,如狼似虎的亲卫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但他毕竟是一位父亲。之所以取“银齿”这个名字,是希望幼子未来成为比自己更高贵的人。
未来……呵呵……
年幼的孩子眼里掠过一丝抹忧郁。
窗外,近处的风景看不到一点绿色。
银齿曾经去过远处游玩。那是多年前的夏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令人欢悦的颜色。树是绿的,草是绿的,潮湿的空气在林间制造出特殊环境,生养出同样染上绿色的苔藓。那种清爽和温润无法用语言形容,甚至就连吸入肺部的空气也是一片绿意。
在豕人看来,绿色就意味着食物,可以吃。
银齿闭上眼睛,慢慢地笑了。
只要这样做,就能在记忆深处找回快乐。
他双手发力撑住窗台,爬了上去。
这里是城主府最高的一座楼,房间位置距离地面至少有六十米。他坐在窗台外侧,双脚在空中晃晃悠悠,湿冷的风迎面刮来,银齿不得不把脸偏过去,只有这样才能睁开眼睛。
身后,正对房门外侧的走廊上传来急促脚步声。银齿很熟悉那种节奏,他知道来人是身边的侍卫,也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值得信赖的心腹。
“嘭!”
房门从外面被用力撞开,身上衣服被鲜血染红了大部分的侍卫猛冲进来。他手里握着已经缺刃的刀,脸上有好几道皮肤外翻的伤口,估计是刀剑划伤,也可能是羽箭飞掠造成。他左手捂住正在流血的侧腹,大口喘息着,发出狰狞又坚定的狂吼。
“少主,快走吧!我们已经守不住了。”
一周前,牛族人就开始围城。
那是一支结构成分很怪异的军队,牛族和豕族各占一半,银齿听说过领军将领的名字————他叫做曲齿。
曲齿没有直接下令攻城,而是在城外架起一口口大锅,烧水煮肉。
没有杀人,食材有鱼和鹿两种。他们没有遮掩,当着站在城墙上的人宰杀活鹿,将一条条鱼剁成大块,浓郁的肉汤和鱼汤香气四溢,吸引着饥饿的守卫者。
铁齿带走了钢牙城里的大部分粮食,他没能活着回来。尽管城里的豕族人非常节省,却毕竟是坐吃山空,剩下那点余粮根本熬不过春荒。
有人想逃出去,却被忠心于城主的侍卫杀了。
只不过,在强烈饥饿的驱动下,哪怕再残酷的杀戮也无法阻挡大规模群众自发行为。
钢牙城开始了内乱。
侍卫毕竟是少数,他们手中的一口刀只能砍杀一个人,却要同时面对几十,甚至超过上百的武器。接连被豕人平民打死了好几十个,侍卫们也纷纷退却,拼死扼守城主府这块最后的阵地。
城外的牛族大军杀了进来。
年幼的银齿坐在窗台上,可以看到脚下全是人,密集如蚁,成群结队。偶尔有一、两个侍卫被他们围着,就像在狂暴海潮中无助游荡的小船,顷刻之间被彻底吞没。
喊杀声震天。
“冲进去,杀光他们。”
“别让铁齿的儿子跑了!”
“抓住那个小崽子。牛族人说了,他至少值五百公斤粮食。”
“妈痹的,谁也不准跟老子抢他的人头,否则别怪我手里的刀子不长眼睛。”
银齿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笑。
他知道父亲不得民心,却没有想到城里百姓对他的恨意却如此强烈。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为了供养人数多达上千的亲卫队,不计其数的平民口粮被抢走,他们的家人被活活饿死,能咬紧牙关活着撑到现在……自然是恨意滔天。
“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银齿在自言自语,白净的脸上显出单纯。他的獠牙很小,从嘴唇外凸的部分只有几毫米,洁白又晶莹,反射出一层来自侍卫身上的淡淡血光。
侍卫再次发出痛苦又紧张的悲鸣:“少主,快走啊!”
银齿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人他很熟悉,从小陪着自己一起长大,是父亲指定的贴身护卫,为人很老实,性格也不错,经常把自己高高举起,分开双腿骑在脖子上面。很多时候,银齿都觉得他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
至于母亲……父亲死讯传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很多贵重物品。
“谢谢!”银齿平静地笑了一下。
侍卫完全不明白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
他随即听见银齿说出另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