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此,他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尴尬,下意识里就想装不认识。
想当成自己没看见什么,让这事儿就这么眼皮子底下过去。
难得糊涂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只有这样办,对他们俩才都好。
可问题是,他这么想全是自己下意识的凭空揣测。
他就没想过这年头可不是三十年之后。
这年头所谓男女不正当关系,是国内社会严厉谴责无法姑息的“重罪”。
当事人的心里压力是很大的。搞姘头的事儿一旦曝光,弄不好是要人命的。
所以还真没有人,这么胆儿肥,敢于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入,成双成对一起逛街的。
事实上,宁卫民还就真猜错了。
至于陪在江惠身边的这位,非但不是江惠的什么姘头,反而是江惠的亲戚——她的表弟。
如此一来,这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江惠非但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意思,反倒是在她的眼里,宁卫民才是心虚的那一个。
就他那副懒懒的、颓颓的,眼睛睁不开的样子,连衣服也穿得极其邋遢,是极其的不体面,和过去西服革履,文质彬彬的形象反差也太大了。
何况他还守着店门口喝着茶,手里扇着扇子,脚下踩着拖拉板儿。
那真是像极了一个给人家看店面的临时工,或是给人干收拾房子杂活的小工。
再加上宁卫民和江惠眼神对上之后,很快就闪躲开了。
然后就是彷徨四顾,眼神都不敢再往江惠身上瞄了。
看起来就越发像是自渐形秽的样子了。
江惠便也理所应当的认为,宁卫民这是遭遇意外倒了霉,因为落魄而不愿意和她相认似的。
所以这事儿接下来就演变得很有意思了。
江惠非但没有如同宁卫民期盼的那样快步离开。
她琢磨了一下,反而如跗骨之蛆一样,袅袅婷婷地几步就走了过来。
非常飒爽地主动和他搭讪,说上了话,且连珠炮一样的发问。
“天哪,你怎么成这样儿啦?宁经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啦?话都不会说了?变哑巴啦?”
事已至此,宁卫民知道再继续装蒜已经不行了,也只能笑着回应,装作认了她出来。
“天哪,这不是江惠嘛,好久没见,都不敢认了。你可真漂亮!”
“得了吧,宁经理,别总讽刺我了。哎,可以坐下歇歇吗?”
江惠指着宁卫民用来放杯子的另一个凳子,还是那副自来熟,老实不客气的样子。
“可以,坐,请坐!”
宁卫民不好拒绝,就主动拿起了杯子,还帮她把凳子抹了两把。
出于礼貌,即便对那位他认为的“姘头”,他也主动让出了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
“你坐这儿吧,我进屋再拿一把去……”
可熟料,那位压根不领情。
或许是因为看不上他的不修边幅,或许是真的着急离去,他只淡淡说,“不用,我们很快就走。”
见他这副拧丧种的德行,宁卫民一笑而过,也懒得多说什么了,自顾自又重新坐下来了。
就连原本想给他们沏茶倒水的心思都免了。
心想,你愿意站就站着好了,反正我腿不累……
而他这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显然也让那小伙子看着更不顺眼。
不耐烦中,忍不住委婉催促江惠离开。
“惠姐,你可别忘了和常行长会面的时间……”
只是他没想到,江惠就像不懂他心思似的,屁股坐下后可牢着呢。
“着什么急?误不了事。”
而且居然还对宁卫民这么说,如同替他在变相道歉。
“这是我表弟,岁数还小,家里一向惯着的,你别见怪。”
于是小伙子顿时感到自己面子下不来了,非常不满地嗔怪上了。
“惠姐?这是谁啊?跟他说得着这些嘛……”
虽然这显得越发无礼,不招人待见,甚至让江惠的解释全白费。
但也得说,多亏如此,宁卫民也总算搞清了他们的关系,终于放下了心里的纠结。
他很不在意地摆摆手,压根没在这个问题上做纠缠,连个字儿也不想多说。
只是应付似的问江惠,“最近还挺好的吧?”
“我还凑合,就是换工作了,调动到信用社去了。可你怎么……”
“哈哈!”宁卫民笑了,“我这不很正常吗?既然我是从劳动人民中来,自然要回到劳动人民中去……”
应该说,宁卫民这是玩笑话。
只是一种应付别人盘查的自我调侃,是为了不想泄露自己过多信息的油滑本能。
然而无论是江惠,还是他那表弟可都当真了,而这又导致了他们完全不同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