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脚步声在冯铁根身后响起。
黑僵那沾满粘稠污血的脚掌,与水泥路面上的细碎石子摩擦着,在这寂静无声的夜幕中,显得极为刺耳。
冯铁根不敢回头,只是拼了命地挪动着已经骨折的脚踝,一步一个踉跄地向前走着。
剧烈到刺痛脑髓的疼痛,在恐惧感与求生欲面前,也得让步。
啪嗒。
骨头断裂的声音如此清晰,冯铁根踉跄着摔倒在地,他挣扎着转过身,看向那具体型瘦削的僵尸,脸上满是泪水、鼻涕与尘埃。
黑僵弯曲着脊背,朝着冯铁根缓步踏来,不可名状的鲜红脏器,从它那没有牙龈的口腔中掉落,仅剩的独目浊白且无神。
它躬着腰,狭长锋锐的指甲在风中摆荡,无意识地划拉着地面。
伴随刺耳杂音,水泥地表被指甲撕裂出了一道道深邃伤痕。
“娘啊!”冯铁根涕泗横流,声嘶力竭地喊道:“娘,不是我要饿死你,是张翠芳,是张翠芳那个女人不给您饭吃!”
黑僵置若罔闻。
憎恨,冤屈,悲愤,绝望。这些让死者重新苏生的极端情绪,彻底主宰了黑僵的神志,
除了复仇之外,它那早已腐烂的脑海中容不下任何东西。
冯铁根面对着黑僵,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我是铁根,铁根!是你的亲儿子啊!”
“娘!你还记得吗?我爹死的早,都是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
“那年村里自然灾害,家家都没吃的,你一辈子正直,为了养活我我奶奶,不得不做起了偷粮的耗子,从公社风磨房里夹带粮食出来。”
“公社发现粮食减少,严加搜查,防止夹带。”
“没有办法的你只好在临下工之前,偷偷跑到风磨房里,趁着昏暗,忍着呕吐,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干燥粗粝的粮食,哗啦哗啦,哗啦哗啦,装满了胃袋。”
“我和奶奶在家里饿的头昏眼花,你回到家里,脸色涨得通红,弯下腰就着木盆开始干呕。”
“我和奶奶都以为你生病了,抱着你哭,你全身流满了汗,脊背弓得跟虾一样。”
“呕吐声像打雷一样,豌豆伴着口水和血腥味儿,啪嗒啪嗒落在了木盆里,像珍珠一样。”
“你抬起头,对着我笑,沙哑地说:‘儿啊,咱娘俩有救了。’”
“一天天,我和奶奶,终于不用挨饿,你却瘦了,像芦苇杆。”
“我们家活过了饥荒。”
冯铁根眼眶通红,朝着母亲的僵尸跪倒在地,哭喊道:“娘啊,我对不起你啊,我不是人啊,娘。”
黑僵停下了脚步,站在儿子面前,那肌肉干瘪的丑陋面庞上,似乎有一丝异样的表情闪过。
它颤抖着弯下了腰,伸手抱住了冯铁根。
冯铁根脸上刚露出喜悦,下一秒,却被黑僵的双臂紧紧箍住。
黑僵的双手如同铁钳一般夹着冯铁根,让后者面色涨得通红,脸上青筋暴起。
“娘......”
冯铁根的眼珠暴突,从喉咙里呻吟出一个字。
咔。
骨头折断,脏器破裂,冯铁根死了,像一滩烂泥,从黑僵的拥抱中滑落。
黑僵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尸体,良久,它蹲下身,剖开死尸腹腔,搜肠刮肚,咀嚼吞咽。
随着血食下肚,僵尸那枯如树皮的皮肤渐渐滋润起来,连同身上的毛发一起闪烁着光泽。
如果它的身躯没有腐朽,如果它的灵智还未泯灭,它一定会狂笑着哭泣。
可惜,那张黑黢黢的脸上,既没有泪,也没有笑。
蓦然,正咀嚼着脏器的黑僵嗅到了生人气息,它猛地抬起头,看向盘山公路石壁上方的那片树林。
刷拉拉,李昂从憧憧树影间走了出来,跃下石壁,站在公路上。
他靠着面具削弱存在感的功能,已经在树林里隐匿偷窥了十几分钟,静默注视着黑僵完成了它的复仇。
“冤有头,债有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李昂也不管黑僵听不听得懂,平静说道:“僵尸集天地怨气晦气阴气而生,以怨愤为力,以血肉为食。我不拦着你报仇,但冤仇既已勾销,是时候上路了。”
黑僵一言不发,报之以沉默。
一人一尸在夜幕下静穆对峙,撞在石桩上、正冒着轻烟的小货车似乎终于支撑不住,车头灯忽闪忽闪,渐渐转暗。
在车灯熄灭的一瞬间,黑僵动了。
它的身影形同鬼魅,步伐一跨,轻飘飘地越过了十数米的距离,闪至李昂身前,一爪挥出。
狭长指甲切割空气,发出尖利的倏倏破空声,早有准备的李昂双脚如同铸铁一般扎在地面,上半身挺直似板,向后仰去,
以铁板横桥躲过爪击的李昂没等起身,就抄起装有钢珠子弹的短管霰弹枪,斜斜朝着黑僵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