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兰陀抱着几个一路捡来的匈奴孩童,在被他传教后开始笃信佛法的奴隶们簇拥下往西走,那是燕然山的方向,地势越来越高,或能避开汉匈两军决战的平原地带。
但他们不管如何走,似乎都躲不开战争的铁蹄,汉匈主力十余万骑虽在郅居水畔对峙,但左右数十里范围内,到处都是游骑斥候,警惕对方以奇兵侧翼绕后,于是这广阔的地带,就成了斥候角逐的疆场。
经常在奴隶们走着走着时,忽然就有数十汉骑冲杀过来,吓得众人再度跪地,而后才发现目标不是他们,而是树林里隐藏的匈奴骑。经常有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溜达到旁边,有人想去牵,却被弥兰陀阻止,步行奔逃,衣衫褴褛的他们不值得汉匈斥候浪费箭矢,但骑上马后就可能被误判为目标。
在路上,弥兰陀救下了一个伤了腿靠在一棵树下的汉军斥候,为他包好了流血的伤口,又拖来树叶遮盖以免他为匈奴人所杀,但百步之后,弥兰陀又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匈奴人。
他们走啊走,终于抵达燕然山脉附近,爬上一座小丘,回过头,一马平川的郅居水平原一览无遗,除了弯曲壮丽的河流外,还能瞧见汉匈两军对垒的大场面。
这几乎是全骑兵的交战,匈奴七八骑,汉军除去掉队的人外四万余骑,毕竟五十里趋利者军半至,虽然说的是步兵,但放在骑兵上也就打个对折。
双方十余万人将郅居水两岸铺开了将近二十汉里的阵线,匈奴仗着人数稍多,东方的右翼越过了河流,对汉军呈现半包围之势。
多么壮丽的一幕啊,但在弥兰陀眼中,只看到了两头伤痕累累的疲倦的野兽趴在河流边怒视对方。
经过两千里迁徙,还在燕然山隘口打了场败仗的匈奴士气低落,而离开燕然隘口后向北奔袭五百里的汉军士气虽高,却累得够呛,驮马已全累得趴下了,一路不舍得骑的战马也气喘吁吁,
哪怕身上没一块好皮,哪怕累得站不起来,眼睛里却仍充满仇恨,谁也不愿向对方屈服,慢慢亮出獠牙,爪子已开始挥舞,试图各显神通分个高低。
隆隆的鼓点,尖锐的号角与胡笳已响彻原野。
“希望大汉能赢。”
那个靠一手汉式作揖救了他们的汉儿奴隶开始向佛祖祈求,这样就能跟着大军,回父亲口中富足安乐的汉地了,弥兰陀却摇了摇头:“善男子不杀生,也不能祈求某一方杀生更多。”
他悲悯地朝战阵合十,然后牵着匈孩童们,头也不回地朝山里走去,他无法像佛祖两次劝阻琉璃王不要进攻释迦族那样去劝任将军——更何况连佛祖最后也没成功,佛法虽强,却阻止不了人们相互痛恨怨怒的心,这都是前世的业报因果啊。
弥兰陀能做的,只是带着无辜之人,远离这恐怖的地狱,和他与师傅在罽宾,在大夏,在身毒见到的所有战争一样。
“这场战争,不会有赢家。”
……
交战的双方主将都是俗人,满心都是胜负输赢。
虚闾权渠单于看着大阏氏远去的车队,心道:“这一战,胡只能赢。”
若是输了,就算他的儿子能接替单于之位,漠北可能再没匈奴王庭了。
这也是且鞮侯单于、狐鹿姑单于被称之中兴二主,屡屡受到怀念,常被人同老上、军臣相媲美的原因:在那二十余年间,汉朝数次派遣大军远征漠北,但不管是在东天山还是余吾水、浚稽山、燕然山,匈奴哪怕顶着巨大的伤亡,也统统赢了下来,每一场胜仗,都让匈奴重新凝聚力量,方能坚持至今。
十余年间,汉军将战场从河西引到西域,再到五将军出塞时的漠南,最后是匈奴腹地,过去的失败不要紧,不过被剥了块皮,切掉块肉,折了右臂,虽然也疼,但致命。
但今日不同,任弘的匕首已顶着大单于的心脏,形势比漠北之战更严峻,若是败了,匈奴帝国就会轰然瓦解。
这好不容易传下来的祖业,可不能在自己手里丢了。
虚闾权渠单于打起精神,回到郅居水北排兵布阵,燕然山隘口那一战着实不该打,匈奴本已被逼到绝境爆发出的士气,在一次次失败的进攻中衰竭了,眼下他勒令诸部调头与汉军对阵,居然有几个部落听也不听,匆匆向北逃窜,这使得虚闾权渠单于能用的兵只剩下七万骑。
但数量仍你汉军多,虽然装备不如对方,但他们眼下有一个巨大的优势——汉军长途奔袭,马力损耗极大,虚闾权渠单于看到,河流对岸,已经有半数汉军只能弃马步战了,这是个好消息。
眼下敌军在对岸停歇,是想抓紧时间给战马喂豆子,让骑士休憩片刻,不乘着对方疲敝时进攻,叫他们缓过气来就要陷入苦战了,虚闾权渠单于并无必胜之心。
虚闾权渠单于一直以为,匈奴并非不敌汉军,双方最大的差距,在于作战的决心,汉军每次出兵漠北,败则必亡,故士卒皆死战,而匈奴广袤,打不过逃就是了,跑路一向是数十年来左右贤王的绝招,如此方能不被卫青霍去病逮住。
最糟糕的是漠北之战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