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啼的小姑娘回来,她黝黑的头发湿漉漉的,方才在隔壁沐浴的,大概就是她们了。
瑶光牵那小姑娘时的神情,不复在外时的刚强,反而格外温柔,轻声细语地哄着,一点点为她擦去眼泪,又在她脸蛋上亲了又亲,看到任弘才有些不好意思,将小姑娘放下,让她自己玩去。
“是吾妹素光,央求我回来就别走了,又哭又闹。”
瑶光请任弘进了木屋,却见室内的解忧公主,正在任弘的假节杖上,专心缝制,穿针引线,金缕丝在烛火下有些反光。
瑶光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二人在角落里坐下,低声说话起来。
“不想竟是楚主自己在缝制。”
解忧确实与任弘想象中“公主”形象大相径庭。
瑶光压低声音道:“母亲当年家道中落,虽然挂着宗室籍,但食禄常被克扣,因是叛王之后,平日形同监禁,亦不得轻易外出谋生,只能织布缝补,托友人出去卖了补贴家用。”
“后来到了乌孙,最初日子还好过,天子间岁遣使者持帷帐绵绣来相赠,可后来,与大汉音讯隔绝近十年,一切就得自己动手了。”
瑶光抬起头,指着这汉式屋舍道:“母亲说过,不习惯穹庐为室兮毡为墙,就得自己伐木夯土修建。”
“乌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若是实在吃不惯,怎么办,那就自己种谷种菜,屯田呗。想要汉式衣裳,也得自己动手来制作,吾等兄弟姊妹的衣裳,多是母亲亲自缝制的。”
瑶光眼睛看着解忧公主,满是崇敬,她想成为像母亲一样的人,成为所有人的依靠。
“她常说,居常土思兮心内伤不假,但光抱怨哀叹是没有用的,得用自己的手,改变这片天地。几年下来,吾等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将多余的粮食与麻布,作为礼物,赠与乌孙贵人。”
“如此,才能让陪嫁的奴仆们维持在汉地的习惯,思乡之情少解,他们也多是犯了过错而被遣来的,母亲说,不希望有人对母邦心生怨恨,成为第二个中行说。”
这种忧虑是必要的,汉朝最大的汉奸,便是汉文帝时,作为陪嫁奴婢去到匈奴的燕人中行说,他因此对汉生出怨恨,为匈奴单于出谋划策,让匈奴改进体制,更给汉造成了很多麻烦。
二人为了压低声音不打扰解忧公主,竟越靠越近,头都要凑到一快了,声息可闻,任弘甚至能看到瑶光洗过后微微透光的肌肤。
还是解忧公主一声“好了”打断了二人,连忙上前。
解忧公主闭了闭有些酸的眼睛,将面貌一新的节杖还给任弘:
“任谒者,你以后要记住了,旌节的顶,都是要用金缕线缝的。”
瑶光替任弘解释:“母亲,小小的姑墨城上哪去找金缕线,任君能做成这样已不错了。”
解忧公主却是个细节控,摇头道:“这黄缨穗的结法也不对,得这样。”
任弘盯着那复杂的结法,乖乖,这玩意他怕是要学好几天才能学会啊。
他朝解忧公主作揖:“公主明知这是假节杖,为何还要助我遮掩?”
解忧却笑道:“任谒者知道么?当年博望侯使大月氏,被匈奴捕获,后来逃出,先帝说他‘持汉节不失’。”
“可实际上,博望侯不似苏子卿,是被当成汉军探子捕获,一切身外之物都被匈奴夺走,他后来所持的节杖,也是自己做的。”
“这些年来,在博望侯之后,我亦见过一些汉使,带的确实是真节杖,但他们却贪婪、胆怯,在西域做谋私之事,坏了国家大事。”
解忧公主的眼睛望向东方,叹息道:“我也知道,许多年前,在大汉有一位小小假吏。”
“他随苏子卿出使匈奴,却遭遇劫难,虽然这小假吏,连副使都不算,更没有节杖,但他却在匈奴人的威逼利诱下坚持,在胡地为奴十九年,最后还用自己的智慧,帮助苏子卿回到了大汉。”
任弘了然,这说的是苏武的吏士,如今在朝中担任光禄大夫的常惠么?解忧公主认识常惠?
解忧公主停下了话,指着任弘道:“所以我以为,持节确实是荣耀之职,但最重要的是,心中亦要有节!哪怕节杖被夺走,被折断,心里那根可千万别断了。”
“瑶光已将事情因果大概都与我说了,我知道轮台、渠犁事情万般紧急,知你为何而来。”
“也请任谒者放心,我曾奉孝武皇帝之命,与四位副使持节和亲,结汉乌之好,也算一位女汉使。任谒者要做的事,我与我的儿女们,会竭力相助!”
“说说罢,任谒者,你打算如何劝乌孙出兵?”
任弘正襟危坐:“首先,我绝不会劝昆弥直接与匈奴为敌!”
解忧拊掌,给任弘点了赞。
“聪明!”
“乌孙曾臣服于匈奴,老昆弥军须靡是冒顿养大的,后来虽然强大了,占据月氏塞人故地,不肯朝会单于。但名义上,乌孙仍然是匈奴这百蛮大国的羁属,至今未变。”
虽然同汉朝有过一段蜜月期,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