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的时候,什么都不用问,就当自己是一个案几,一张坐席,听凭长辈和礼官摆弄即可,让你往东就东,往西就西,道远切记,切记。”
这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同时也是新郎宾赞的常惠给任弘的忠告。任弘也明白,不管哪个时代,结婚时,在入洞房办正事前,新郎新娘就是一对工具人。
于是,元凤六年七月十五这天,从早上到傍晚,工具人任弘便一板一眼地做着那些繁杂的礼俗。
在亲迎这个环节里,他亲驾由萝卜所拉的墨车,带着两辆副车,在锣鼓喧天的阵仗中,来到宗正刘德家门面前。
门扉已大开,任弘下了车,接过张敞和杨恽递来的那只肥美大雁,与作为女方家长的元贵靡行揖让之事。
抬起头时,任弘在下巴蓄了须,穿着一身玄端的乌孙大王子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元贵靡虽然受解忧公主影响,更像个汉人而不是乌孙人,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懂个屁的婚礼啊,只能和同样不懂的任弘,在礼官摆弄指挥下,于刘德家门前尬舞。
元贵靡得先跑到门外朝西两拜,任弘也得拜,拜完又揖,进门后在刘德那一大家子如同看戏的笑容下,小步挪到供奉楚藩祖先楚元王刘交的宗庙前,将门外的拜揖再做三次。
出了庙来到厅堂前,谦让三次,终于把已经累得不再不折腾的大雁放进厅堂里,任弘一时间竟有些羡慕它。
经历这些让人头晕的揖让后,任弘才终于看到自己的新娘。
汉人的婚礼,和那写在儒经上的古板“士昏礼”还是有些不同之处,据说先秦的新婚夫妇要穿黑色的衣裳,任弘自己被套上的是确实是“纁裳缁袘”。
但新娘的衣裳却变得色泽光鲜,外着皮衣朱貉,繁露环佩,内有长裾连理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脚上穿着漆画屐,以五色彩为系,正走出厅堂左边的屋舍,朝任弘款款行礼。
任弘看着那身形有些发怔,倒真如初见时给他的惊艳,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只可惜瑶光的手里持着一把小羽扇,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只有一对好似会说话眼睛也看向了任弘,露出了笑意。
算起来,因为该死的宗室婚俗限制,她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而站在其边上的则是傅母女师,一位四旬左右的贵妇人,眼神有些强势,这便是让任弘也闻名遐迩的乌孙右大将之妻冯夫人。
解忧公主心系女儿婚事,特地派了最亲信的冯夫人来充当女师,她和其余随嫁送亲者都穿着通体黑色的衣裳,只披着带花纹的披肩,更凸显新娘的光鲜亮丽。
但任弘也就能看她两眼,便要朝新娘一拜,转身而去,还得压制自己回头的欲望。
元贵靡对汉式婚俗十分陌生,冯夫人倒是对这一套十分娴熟。在乌孙时,解忧公主的陪嫁隶妾随从们也常有婚娶之事,多是由她来主持。虽然离家万里迢迢,可这些仪式,仿佛能将大家拉回大汉,多***声笑语。
只可惜近几年来,喜事越来越少,丧事却越办越多,当年跟着两位公主去乌孙的几百人,已没了大半。
冯夫人知道楚主的心愿是有朝一日,能带着还活着的众人回到大汉,不求生到酒泉,只望能死在玉门之内。他们是被时代洪流卷走,流落到乌孙的种子,却终究没法在异域扎根。
“昔日乌孙昆弥以一千匹马作为聘礼让楚主和亲乌孙,如今乌孙接了西安侯两百斤黄金的聘礼,还以两百匹西极马作为嫁妆,让瑶光公主嫁入汉家,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吧。”
冯夫人虽是婢女出身,却格外聪明伶俐,在西域为楚主持节奔走多年,长袖善舞,很会看人。她见过贪婪好色的西域王侯,见过渴望功名的中原使者,但这位西安侯,却是一个异数,身上有少年的雄心壮志,又有中年人的狡黠圆滑。
十七年前,在远离中原的热海之畔,冯夫人亲手为楚主接生了瑶光。看着她在夏都草原上翻滚长大,和同龄的男孩们一起开弓骑马。极强的好胜心让她事事不肯落后,连弹奏秦琵琶都有金铁之声,最见不得兄弟姊妹受欺负。也只有在月事疼痛难耐时,才露出些许柔软虚弱的神情。
冯夫人也曾忧心,这样的女子,往后谁能降得住?
担忧今日消失了,看来西安侯确实有些拿住公主的手段,冯夫人瞥了一眼新娘,她看向他的眼神,是冯夫人过去从未见过的乖顺。
这让冯夫人更加安心,她知道公主性子外刚内柔,像一匹乌孙草原上的小野马,一般人可驯不下来,可一旦驯服,却又格外忠实亲昵。
又因为他是以西域立功封侯,在事涉西域时颇有发言权,楚主有了这样一个女婿,或能更早实现夙愿。
所以冯夫人尽心尽力,与刘德的夫人一起操持这场婚事,不仅要看住瑶光别让没耐性的她失礼,还要指点元贵靡,让他对新妇说些到夫家后要勤勉,勿忘孝敬公婆之事——虽然任弘是父母双亡。
元贵靡嘴里对妹妹说着“戒之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