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枯坐待死……所以至此。”刘备一字一顿,缓缓认真作答。
韩当顺势看向地下,果然看到对方身下草丛中血渍堆积,且一条垂下的臂膀尽头,皮质的手套指尖处还滴血不止,只是因为时值春末,青草繁盛,给遮盖住了,这才没注意到罢了。非只如此,韩当回头越过草地,清晰看到草地尽头、远处鄾聚主堂后廊下,还有一条已经干涸的褐色血线,自远处一路至此,方才为青草遮断。
实际上,这也是斥候上来便发现刘备的缘故了。
回过神来,韩义公本还想斥责对方何必临死也要强如斯?可眼见着对方如此姿态,甚至连身体都是靠甲胄支撑,却是一点怨气都难出了。
可一旦不能埋怨和质问,韩当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有两件事情……”就当此时,刘备反而主动开口。
“说来。”早已无力的韩当赶紧催促,几乎是如卸下了什么负担一般。
“我为汉室苗裔,值此丧乱,本该尽力匡扶汉室,却至于此,心中有愧,请替我提醒兄长,不要忘了他铜雀台许下的承诺……”
“知道了。”韩当愈发心中烦躁,却只是即刻应承下来。
“还有……请义公兄务必不要留我全尸,斩我首级,以木匣盛放,加以石灰,送往兄长处便可。”
韩当彻底气急败坏:“何至于此?!”
“此为我最后一求而已,且是私求,望义公兄不要负我!”刘玄德忽然抬头,言语也通顺了不少。“还请义公兄即刻动手!”
韩当情知对方已经是回光返照,却是长叹一声,便脱掉手套,转身欲从身后甲士那里拔出刘备本人的双股剑之一。
孰料,刘备见状,复又奋力出言:“请义公兄用自己的剑。”
韩当愈发无可奈何,只能拔出自己的佩剑出来,然后立到对方身侧,待去掉对方头盔后,便以左手从脖颈处抱住对方已然无力的首级,右手将剑刃横到了自己另一只手的下方。
但是,动作到了这里,韩当只觉得浑身无力,根本下不去手。
“让义公兄为难了。”刘备几乎气若游丝,若非是在韩当怀中,后者几乎难闻。“我一辈子,都在给你和兄长添麻烦……”
很显然,其人连回光返照的状态都已经过去。
闻得此言,韩当躲无可躲,左手微微用力,却还是忍不住咬牙带着怒气问出一句话来:“你小子给我说实话,可曾后悔了吗?”
刘备勉力张口,韩当也明显从左手处感觉到了对方脖颈处喉结微动,一时不免噤声不动,静候此语,再行下手。
但也就是这时,不等刘玄德将回答说出来,韩义公便察觉到对方脖颈血管的微弱跳动忽然消失,继而整个脑袋都耷拉了下去。
当此之时,原本带着愤怒、不解、疑问种种情绪的韩当却是瞬间脑中空白,继而鼻中一酸,再难抑制。伴随着满脑子与对方相逢相识,自河北至缑氏的点点滴滴,其人几乎是涕泪齐下,宛如落雨。
周围士卒军官,个个愕然不敢言。
而隔了不知道多久,一直等到落日,光线全无,韩义公方才奋力挥剑,就在怀中取下了对方首级。
建安八年,三月廿七,刘备阵亡,匣首入洛。
廿八日,糜竺自杀于邓县,邓县降服。
廿九日,燕军大军渡过沔水,鲁肃开襄阳城以降,并奉上荆州诸郡地图、文书,以及一份刘备所书荆州宗贼名单。
翌日,吕范以赏桃花为名,汇集南郡蔡、蒯、张、马、黄等二十宗贼大户于襄阳城,先问蔡瑁、蒯良等人昔日刘表故事,再示刘备文书,然后效刘表故策,于席中出甲士收之。
蔡瑁、蒯良、张允三人就地处死,其余数十南郡大户执掌者尽数收监,发往阴山,族中土地、家私一并吞收,以为前战抚恤、赏赐。
四月初三,徐晃、臧霸、黄忠三将攻破安陆,汉车骑将军京泽直接退守三江口,而江夏早在前一日襄阳陷落的消息顺江而下到来以后便彻底失措。
四月初四,刘备的首级被司马懿亲自飞马送达洛阳。
可能是早就有了准备,住在洛阳旧城旧宅的公孙珣并没有像韩当那般失态,其人在堂中端坐,从司马懿手中亲自接过木匣,然后便直接打开。
待其人看到匣子中刘备首级栩栩如生,唯独面色发白尤甚,而首级下方干燥石灰已经成为褐色时,却是瞬间醒悟,然后居然失笑:
“我弟别来无恙?”
周围人等,从司马懿到马岱,还有王象俱皆无言,唯独心脏狂跳不止。
“取酒水来。”公孙珣忽然挥手示意。“我要敬玄德一杯。“
左右释然之余不敢怠慢,几乎立即从后堂取来酒壶酒樽,然后马岱捧壶,司马懿奉杯,立即就为这位马上将成为天下至尊之人奉上了一杯酒。
公孙珣在座中对着木匣举杯欲语,却又一时语塞,复又起身捧杯,欲将酒水撒在匣中,却又忽然止住……无他,公孙珣总觉得自己还差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