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闻古时刺客风范,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任弘的话,和湖面上的冰一样阴冷:
“只不知一个月后,楼兰王被吾等杀死时,沙漠里又会怎样的异象?”
傅介子点了点头,果然没有看错,这任弘真是敏锐到了极致,又被他猜对了!这次出使,重点就是楼兰!
“楼兰是距离大汉最近的城邦,地处咽喉要道,不管是去轮台龟兹乌孙的北道,还是去于阗莎车疏勒的南道,都要在楼兰中转,大汉欲重返西域,必先定楼兰!”
任弘知道,楼兰国位于日后西域省巴音郭楞州的若羌县,别看只是一个县,面积却有两个江苏省那么大,是目前汉通西域的唯一通道——直通哈密吐鲁番的星星峡还被匈奴右贤王占据着呢,任弘上次的提议孔都尉发兵袭击马鬃山,夺取星星峡,若是实行,西域形势必将大变,只可惜……
所以楼兰,就成了汉朝重返西域必须过的第一关。
任弘道:“可我从途经悬泉置的商贾口中得知,如今的楼兰王安归,是在匈奴长大的质子,他一直亲匈奴而不亲汉。”
楼兰的情况,很复杂,简直就是一个小邦夹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血泪史……
自从一百年前,匈奴将大月氏赶到中亚去后,便降服了西域三十六国,逼迫他们每年上交粮食、黄金、铁器、牲畜,并为匈奴耳目,遮绝汉使。
直到汉朝凿空西域,开拓河西,汉武帝意识到,夺取西域,彻底斩断匈奴右臂,是获得这场战争胜利的必要条件,而距汉最近的楼兰首当其冲。
汉武帝派赵破奴以七百骑兵攻破楼兰,从此楼兰成了匈奴、汉朝两属,楼兰王各派一名质子去单于庭、长安。
可在汉朝的楼兰王子却出了事——他在长安犯了重罪,被廷尉判处宫刑!
若是在秦朝,这楼兰的“留学王子”或许能免除宫刑,因为秦律有让藩属臣邦的君长“赎宫”的规矩:臣邦真戎君长,其有腐罪,赎宫。花钱便能消灾。
汉朝其实也能花钱赎罪,太史公司马迁就是家里清贫没钱才挨了刀,但比“暴秦”更严厉的是,这种宽限,仅限于本国人士,外国人、藩属君长不在其列。
于是楼兰王子就这样被拖去蚕室,阉了!
别管汉代宫刑是不是全割,这对男人而言都是极具羞辱的刑罚,楼兰至今仍有生殖崇拜,一个阉人怎么可能回国继位?
于是,楼兰人只能将在匈奴为质的王子迎回,由于汉朝远征大宛的余威尚在,新王倒也不敢造次,仍打发他的两个儿子,王子安归质匈奴,王子尉屠耆质于汉朝,继续在两个鸡蛋上跳舞。
前几年,楼兰王又死了,恰逢汉朝已撤出西域,汉军十一年未出玉门,反倒是匈奴重新控制南北两道,便直接派人送安归回国,得立为王。
两代楼兰王都在匈奴影响下长大成人,屁股哪能不歪啊。
安归先拒绝了入朝觐见汉天子的要求,接着开始了“一边倒”的政策,开始死心塌地为匈奴当狗。
他数次派人伪装成盗寇,遮杀汉使,三年间,卫司马、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三波使节都殒命楼兰境内。安息、大宛前往汉朝购买丝绸的使团,也常被楼兰阻挠,抢夺贡品。
也就傅介子上次出使时一通恐吓,吓唬楼兰王安归说,大汉即将派兵经营从玉门到盐泽的烽燧,安归才不敢对他们下手。
但安归肯定也派人将此事通知了匈奴,让匈奴单于意识到,汉朝即将重返西域,这才会派右贤王进攻河西走廊,想彻底斩断这只想撬自己墙角的手。
破虏燧的战斗,张掖的大捷,这些与任弘息息相关的事,只是两个帝国争夺西域的前奏。
个人的奋斗和国家、时代是紧密相连的,任弘他们,其实早在不知不觉间,卷入其中了……
傅介子露出了一丝不解:“任弘,猜出我要前往楼兰不难,但你怎知,吾欲用刺杀之策?”
此事极其机密,连副使吴宗年都没告诉,傅介子本以为无人能猜到,却不想任弘一说就中。
任弘笑道:“按理说,楼兰如此桀骜,助匈奴为虐,大汉应该发兵惩戒才对。”
“但楼兰都城距离玉门关千六百里,玉门以西的亭障又放弃许久,沙漠行军缓慢,起码要一个月才能抵达。两次大宛之战证明,跨越流沙远征,代价太大了,且容易引起匈奴人警觉。”
“反倒是派遣勇士刺杀,诛其首恶,为楼兰换一个亲汉的王侯,代价更低许多……”
“你的看法倒是与我相同。”
傅介子颔首:“不错,大将军虽欲恢复孝武皇帝之策经营西域,但眼下朝野舆论为贤良文学充斥,他们在盐铁之会时便抨击孝武之策,认为远征西域,只会让甲士死于军旅,百姓罢于转运……”
所以为了不引起朝局动荡,让反对者炸毛,霍光的意思是,既要在西域与匈奴竞争,拿下楼兰,又不能贸然出兵,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