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全没想到只是做个顺水人情问了一句,皇帝竟然便要赶他回都,他先是愕然,继而便是深深的后悔。
从一名落魄寒人子弟到今日之高位,他经历过嘲讽、奚落、无视和白眼,最贫困的时候,他连写字的纸都买不起,是他的母亲和妻子不分白天黑夜地纺纱织布,他的父亲年近六旬还早出晚归地下地干活,才供养出来他这么一个读书人。
父母妻子的苦没有白吃,凭借着学识才干,他在军中一步步地向上爬,前些时日更是被皇帝调到身旁担任记室参军,前途一片光明。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被他一句话就给毁了!
“陛下,臣……”
“先回都吧,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去想好了再来找朕说话。”韩端又挥了挥手。
他有点理解姚全这种心情,但绝不会放纵。
九品中正制施行已经三百多年,但在寒门子弟心中,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推翻或废除这套制度,而是想方设法提升门品,尽一切努力跻身于高门世族。
就连他的老爹韩锦当年最大的心愿,也只是想让韩家入品。
要说姚全贪赃枉法,韩端相信他没有这个胆子,他之所以会为那些军将和樊氏说话,其实就是想向郢州的世家豪族卖个好而已。
所以他才会给姚全一个机会,但要是他回去之后还是想不明白,那这个人他也不打算再用了。
“陛下,臣……告退!”
姚全作了一个深揖,神色怅然地退出了刺史府衙的中庭。
韩端目送他离去,然后偏了偏头,看向身侧的另一名中记室参军李威。
“亭僻,朕准备让你假郢州刺史!”
李威连忙趋前一步,躬身拜谢。
郢州刺史是从五品,中记室参军是正六品,虽然只是假(代的意思)刺史,但也算是升了官,不由得李威不喜。
“本来,朕是准备让法义(姚全的表字)来担任此职的,但他令朕很失望,亭僻可知是什么原因?”
李威略作思索,又作了一个揖,回道:“陛下,臣觉得,姚参军身为朝廷命官,却私结地方豪强,只此一点,便不宜为方镇驻守一方。”
韩端轻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只是私结地方豪强,而是他没能体会朕的良苦用心。”
“自两晋以来,世族把持朝堂,党同伐异,为了各自的利益争斗不休,国家因此而内耗严重,所以,要想国富民强,要想北伐一统三国,就必须彻底铲除世家豪族!”
“然而,世家大族繁衍百年乃至数百年,根深叶茂,要将其一举铲除,即使能够成功,国家也会因此而大受其害,搞不好还会造成动荡。”
“亭僻,若你假郢州刺史,可有什么策略来应对世族豪强之患?”
李威闻言,垂首陷入了沉思之中。
篝火“噼啪”作响,韩端静静地看着李威,眼中充满了期望。
能被韩端亲自点名调到南征军中担任中记室参军的人,其才干肯定不缺,但治理地方对付世家大族,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良久,李威才抬起头来对韩端说道:“两晋以来,世族日渐壮大,其最盛之时,就连皇权也不得不依赖几大家族,但经卢循、孙恩之乱和侯景之乱后,南朝世族实则已经衰落到了低谷。”
“陛下推行的均田、土断、释奴、科举以及士庶一体纳粮等举措,已经是断了世族的根基,但臣以为,要加速世族败亡,还可施行以下几法。”
“一是禁止家学,世族掌握着大量书籍,若再有饱学之士教授,其子弟学识才华必然高过官学出来的寒门学子,若不加以禁止,若干年后,朝堂之上必然还是世族子弟居多。”
“二是强令分户,世家大族一家数十口乃至数百口,同财其居,守望相助,一人做官荫及全家,这对家族来说极为有利,但对国家来说却不是件好事,必须严令其分家另居。”
“三是效汉武推恩分封,财产继承,诸子均分,不论嫡庶,如此只需两三代,一家之财便分到数十上百家,即使是巨富豪强,最后也只能成为小富之家!”
“陛下,目前臣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三个法子了,但能不能用,还要请陛下圣裁!”
听到这儿,韩端不由得击掌笑道:“亭僻所说三法,皆是良策!”
“爱卿立即去将方才所言笔录下来交给朕,朕要将此三法交与中书,推行天下!”
分户令和推恩令都是早有先例的,实行起来应该不难。
只有禁止家学这一条,却是很难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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