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话间,仿佛觉察到什么似的,忽然回头朝林娇的方向望了过来。.?
林娇竟生出了一丝仿佛无意间窥破旁人秘密的尴尬。见对方已经回头,只好从墙旮旯的阴影里出来,朝那架梯子走了几步,停在五六米之外的一堆草垛边上,喊了声“敬轩叔”。
喊这一声“敬轩叔”,她在来的路上练了不下十数回:口气要诚恳,态度要恭谦,更要充分展示出她此刻虽然冒昧夜访但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却满怀了的正当与坦诚。
林娇喊完了,微微低着头,等着他的反应。
男人仿佛有些惊讶,站在墙头边定了片刻,但很快就回过了头,把手上的那爿棚顶压好,然后不急不慢地下了梯,弯腰一边用根麻绳捆扎地上散乱的檩条,一边发话了:“这时候了,你来做什么?”问这话的时候,声音是冷淡的,而眼睛压根就没看向林娇。
“敬轩叔,我过来,只是心里有股气儿堵着,不问清楚我难受。今儿白天你们也没给我机会张口,我现在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你们到底凭啥就定了我的罪赶我走?”
林娇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字很是清晰。说完了话,那男人停了手上的动作,终于直起身转向她。月光里见他神色平静地说:“白天太公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就凭我是淫-妇的罪名?”林娇说,“你们拿这莫须有的罪名随随便便地定了我的罪赶我走,有没有想过我万一是被冤枉的?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个人,这样被赶回娘家,我还有什么活路?”
杨敬轩没料到她竟会如此直白,顿了下,才皱眉道:“你平日要是自省些,别人怎会对你说三道四?”
林娇抬眼,直视他一双因了月光而隐隐闪着幽光的眼,微微冷笑道:“好个自省。我再自省,也架不住一帮子人全拿我当靶子。我晓得你们背后说我跟石家的儿子有私。我现在就把话放这儿,我与他若真有私,天打五雷轰也绝不皱一下眉头。我家与他家的关系你也知道的,我就是他铁板钉钉的嫂子!他是感激我男人换了他的命,心疼能武年岁小,这才不避人眼地往我家多跑了几趟帮些忙而已。从来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落入那些有心人眼里,我和他说一句话自然也就成了私情!敬轩叔你没常在村里,听了人言信这些,我也不怪你,但我必定要叫你知道,连青山他娘都知道我和青山是清白的,她刚就跟我说,往后谁要敢再造一句这谣言她绝不依!”
林娇说完,用眼角余光打量他的反应,见他带了些惊讶地略微扬眉似要开口,忙又抢着打断继续说道,“敬轩叔,我晓得你要问黄二皮的事。”
杨敬轩确实有些意外于这女人刚才不带换气儿噼里啪啦的一习子话。他想说的其实也不是黄二皮,只被她抢了话,只好闭口了。
“那个黄二皮,论样貌是贼眉鼠目,论房和地,连他自个儿子也吃了上顿没下顿,我林春娇就算渴男人渴得白日里发春梦了,也不该找他这号人。他干嘛要诬陷我坏我名声?我名声彻底坏了被赶跑了对谁有利?有点脑子的人稍微一想就知道。不是我对长者妄加揣测心存不敬,实在是我家的叔婶那算盘打得太精,把手都伸到他亲侄子的头上了。头些年家里就剩我们几个老小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夫妻俩帮过一回忙?连有一年春耕他们家的牛闲了,我婆婆上门去借牛都要收斗粮才放,现在干嘛这么好心?还不是冲着能武的那几亩地!能武要是落入他家,以后难保不被谋算了去。就算有你们这些族人盯着,也不过一天两天,能盯一辈子?人家那可是关上了门过日子!能武饱了饥了你们能看到?万一哪天有个什么不好,那夫妻俩把自个儿推得一干二净,那能武找谁伸冤去?”
林娇抬袖擦了下眼睛,放下手时,眼睛里已经泪光盈然。
杨敬轩不具备对付女人的充足经验,见她一眨眼的功夫,眼泪就开始掉,浑身不自在,更是词穷,迟疑了下,终于问道:“那你找过来到底什么意思?”
林娇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这个人的迟钝,又抹了下眼睛,哽咽着说:“敬轩叔,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只是他们那些人根本不会信我一个女人的话。我再清白也经不住一百个一千人齐齐拿墨汁泼我啊。要就我自己,我也就认了,只怪自己生就了这黄连命。只是一想到能武,我这心里就难受啊。我听能武说你是好人,不会像他们那些人一样,所以这才豁了胆地找了过来,就是盼着叔你能给能武做个主,他听说明儿起要跟他叔婶过,吓得脸都黄了,啥都说不出来只会掉眼泪,哭着叫我过来求下你,说叔你一定会给他做主的。你们男人不是最讲公义吗?如今一群人合起来这样偏听偏信,这算什么公义啊……”
按照预先的设计,林娇顺势再跪一下就更好。比如之前她就跪在石寡妇跟前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心理障碍。但现在不知为什么,对面的人换成了杨敬轩,林娇的膝盖就死活打不了弯,一边抹因了刺激还不住冒泪的眼睛,一边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眼睛盯着地面,嘴角虽还紧紧抿着,神色却不像刚开始那样绷着,仿佛已经被自己说动了,心中一松,干脆取消。
杨敬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