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
《流夏》展映场,杨衣的发言还在继续。
“刘夏由爷爷奶奶所关爱过的童年,将永远留在那个名为夭山的村庄,随爷爷奶奶,一同成为离别的记忆。”
“他们在老去的乡村,继续等待自己的老去,来到城市的我们,看着老人们越来越远的离我们而去。”
“但我们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孩子的名字叫刘夏,这是他一出生就被赋予的符号。”
“电影的名字叫《流夏》,记录了在刘夏生命中流淌过的某一年夏天。”
“而真正留下的是我们的爷爷奶奶。”
“我们曾和他们一起共乐天伦,但他们渐渐远离我们的时候,却是那么容易,连一句我走了都不必说,只是继续留在村庄里,就已经是别离。”
“感谢大家今天的观影,感谢孟时孟导,陆成康、陆端存两位后期,配乐楼三,共同奉献了这么优秀的作品。”
杨衣放下话筒。
没有结尾惯有的升华,没有“喜闻乐见”的积极正能量总结。
没有讲述后来自己带刘夏到首都游览,也没有展望任何人的未来,更没有号召别人去做什么。
她就说完了。
感谢观众,以及坦然的感谢影片的主创,称赞他们的优秀后,就说完了。
《流夏》是今天最后一部展映的电影。
留给挂名制片人杨衣发表感言的时间,便比较富裕。
她的发言也极精彩,所以现场观影的人,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离开。
待她发言完毕弯腰致谢,现场的人马上起身鼓掌。
人善于找和自己不同的人。
于是所有人起立鼓掌的档口,坐在前排没动的孟愈远,便有些显眼。
特别是当台上杨衣的目光注视他的时候,他的不同被又一次放大。
孟愈远旁边随着众人起立的江由,感觉到周围人投过来的目光,小心的伸手拨了下他的胳膊。
孟愈远缓缓起身。
江由感谢上帝。
他跟在老孟身边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老孟的性格和孟时一样,古里古怪,无法捉摸。
虽然自个觉得杨衣说的很精彩,但老孟心里怎么想的,他是一点猜不到啊。
而且下午在餐厅,孟愈远和杨衣的交谈就不是很愉快的样子。
如今全场起立为杨衣的发言鼓掌。
老孟一个人坐着,江由真怕他干点什么事儿出来。
见他在自己的提醒下起身,江由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出到一半,孟愈远已经叼着烟,自顾自往出口走了。
江由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放映厅,孟愈远把烟点燃,问江由:“你觉得她说得对吗?”
“对,对吧……”
江由不敢说,其实他压根没怎么看。
下午他看《春江水暖》的时候睡过去了。
这会看《流夏》倒是没睡觉,但也是脑袋空空。
他对这类片子提不起兴趣,还是《西行》好看,不知道白晶晶最后什么结局。
江由有点出神。
孟愈远用力的从肺里吐出吸进去的由烟叶燃烧,所产生的尼古丁、焦油等物质,迈步往前走。
江由回过神来,亦步亦趋跟着。
孟愈远举着烟,放在嘴边,说,“两千年初的一天,金城的双百音乐餐厅,一个朋友从舞台上向观众扑了过去,观众也向他扑过去,其他乐手也扑过,大家滚作一团,比音乐还过瘾。
我对王铸几说,音乐太不过瘾了,只有靠扑。
是啊,人们总是扑上去,有时候月兑光了扑,有时候加上嚎叫,发出噪音,把自己变成音乐的一部分。
王铸几说,这一切不是弥补了音乐,而是让音乐成为她本来应该是的那个东西——
一个能让人往上扑,能让人嚎叫,会让人落泪,和既定生活反目成仇的东西。
整个九十年代,人们在大事已经发生,且不再发生的状态下生活。
电视、音乐,就成为了最低限度的大事。
人们嚎叫着,能量从身体里横飞出来,就像一块块砖头,全是直觉,和美学一点关系都没有。
很多摇滚乐迷给摇滚乐杂志写信,和主编对骂,这也和美学一点关系没有。
那时候,王铸几他们喜欢蒙在屋子里,将cd机的音量开到最大,把整个房间变成音箱,让噪音把墙壁轰得震动起来才肯罢休。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骑车出去逛。
阳光明媚。
街道宽敞。
人平庸。
世界在我用力的双脚下变的很有道理的往后退。
垃圾,大楼,地沟油,按摩店小姐,从面包车上跳下来穿着迷彩服的土成管,乱跑的孩子,各得其所。
街上的一切都像是在拍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