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止不住的抖动。
这座中军帐处处都透着武人的朴素与不在意,比如帐篷顶端的几块补丁。
比如在运送途中磕磕碰碰已经有些变形的油灯。
比如秃了的毛笔,比如抽条的胡床,比如缺了角的案几。
怎么比较都让人觉得监军的那间帐篷更有主帅的气势。
“两千万?”张郃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只是全然已经变了个调子,“还不如让我一剑杀了这贼匹夫!”
“将军不可!”高览大吃一惊,“眼下你我已将二张的军队困在城下,他们粮道已断,数日间若不能胜,必将溃逃而去!大好形势,将军何必意气用事!”
那张又青又白,青筋都迸出额头的脸终于是见了一丝血色。
“二张此刻已离断粮不远,食不果腹,军心涣散,岂不是远比咱们惨多了!”高览见状,赶紧大声说道,“将军!为今之计,还是一边稳住孟岱,一边尽快派人,将粮食从繁阳运过来……”
日子还是要过的。
虽然他们的日子折实惨了点,但只要想一想,二张比他们更惨,那也能给他们一点坚持下去,把这个烂活干完的动力了。
张邈张超在挨饿,臧洪也在挨饿,而他们粮草充足,至于这两千万钱……他们要凑齐两千万,那肯定是要时间的啊!那就慢慢扯皮呗!
张郃也想到了这里,那愤怒又焦虑的神情里终于露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
濮阳城的南门开了。
城下的尸体已经被民夫挖土掩埋了不少,不过仍然能闻到刺鼻的腐臭味。
但走进城中,又是另外一片气象。
除了城门处因为搬来大量石料木材构筑防御工事而留下一些痕迹外,这座城池看起来十分干净且平和。
百姓们多少有些瘦弱,但没有人露出恐惧和麻木的神色,相反当他们见到这支援军进城时带来了粮草,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
到处都是欢呼,如雷鸣一般响彻整座城池!
他们等来了援军!他们等来了粮食!
那些粮食并不是无偿派发的,但价格很正常,因此哪怕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也能摸出几个钱来买上两升,奔回草棚去熬一锅稀粥喝。
至于那些略殷实些的家庭,今天大可以煮一锅干饭!敞开肚子吃!使劲吃!满满的干饭配上两三根咸菜,就够吃得人心满意足,要是再添一勺猪油在热气腾腾的粟米饭上,天啊!
陆悬鱼骑在马上,感觉就飘飘忽忽,如梦似幻的。
“你就这么把粮食带回来了?”
张辽抿了抿嘴,“辞玉已经问了我五遍了。”
“……你记得还挺清楚的。”
“那是自然,”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将军的每一句话,军中都记得一清二楚,在下亦是如此。”
……嘴还挺甜的。
她搓搓脸,想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你就这么把粮食带回来了?”
张辽从繁阳城中不仅拉出来四万石粮食,还有一堆跟粮食分类在一起的猪羊牛酒,反正离得不远,路上消耗忽略不计,一股脑都带了回来。
因而这座东郡的郡守府中,难得的又飘出了令人垂涎的香气。
“原该在下奉牛酒以劳军的,”这位东郡太守很有些赧然,“而今竟受诸位恩惠。”
“子源为大汉守此郡,堪称天下义士,一场牛酒算得了什么!”张邈感慨道,“袁绍无毫芒之功,纤介之善,据列郡之尊已过其才,而今愈加骄豪,早晚必为侠义之士所破!”
“若论侠义之士,”臧洪笑道,“何人敢与诸位并论!”
张超立刻谦虚了一下,“兄长与我虽有救护子源之心,却无这般大才,若非纪亭侯这半载以来,授我兵法,你我岂有今日呢!”
于是臧洪的目光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纪亭侯声震天下,”他笑道,“今日方得一见,早已仰慕多时了。”
陆悬鱼有点在意地盯着这个人看。
这个人身材很高大,但是瘦得过分了,因此就显得有些憔悴,并且也无法掩盖住他年近四旬的年龄。
但仍然是一位相当出众的美男子——不是荀谌那种精雕细琢的美,也不是孙策那种俊秀少年的美——臧洪美在气度上,让人觉得这个人既有燕赵之地的英雄气,又带着一种成熟男子的魅力。
……尤其是那个胡须!修剪得就很好看!
她上下打量一番,很有点赞叹,“臧使君,我也听说许多你的传闻,不过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
灯火通明的郡守府里突然静了一下。
臧洪有些吃惊地挑了挑眉,“真的?”
她很诚恳地点点头,“使君的须髯都很好看啊!”
……这位大汉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作为这场酒宴的出资者,张辽在一旁看起来神情平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