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案几后面,注视着下首处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
他萁坐在角落里,似乎在发呆。
还不到戌时,主公就把外衣脱了,只穿了件中衣,外面披着一件罩袍,幽微灯火将影子拉长后,本体像是突然小了一圈,就很可怜。
陆悬鱼整个人都有点懵了。
……难道是这几日都在闹痢疾,坚持着不同他说?
“主公?”
主公猛地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听闻主公染病——”
主公的脸一下子就扭曲了。
“我不曾染病!”他愤怒地嚷嚷。
“帐外还在煮着药。”她说。
主公的愤怒又憋回去了。
……剩下的似乎只有颓唐与不安。
“我无事,”他嘟囔道,“辞玉若为降卒粮草事而来,自去定夺便是,刘景升多疑无决,非你之敌,只要休整几日后,先解下邳之围为要。”
……看着还很正常,说话很有条理性,而且中气也很足。
她弯下腰,仔细地盯着主公看。
主公恼羞成怒了!
“我有疾无疾也不须你一个年轻女郎来侍疾,”他嚷道,“速去!速去!”
“不去。”陆悬鱼不为所动,“主公似乎染的不是痢疾,你不告诉我,我是不走的。”
刘备脸上的神情就更纠结了。
“有人从下邳带了药,”他喃喃地说道,“一刻也不等,现在就要我喝。”
她皱起眉,“什么药?”
主公又不吭声了。
……这其实是很私人的一件事。
……主公没儿子。
……没儿子就没儿子嘛,没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事很大很大。
刘备不是有皇位要继承,他既是宗室,又是权臣,有着对皇位天然合法的继承权,又有足够的权力来让自己的继承顺序向前几万位稍微插个队,他甚至还有汉光武帝刘秀的前例可引以为援,只要休养生息几年,干翻袁绍,他自己怎么想都无足轻重,自然有人替他开始谋划。
但一个一格一格往上爬,有机会试一试九鼎轻重的权臣没有继承人,这就非常麻烦。
他不是永生不死的,他的权力要交给下一代继承,功臣集团要确保这个下一代能保障他们应得的荣华富贵,他们必须绑定很久,直到这个政权已经完全稳定,直到新的集团——按照大汉一贯传统,应该是外戚或宦官——取代他们的位置,到时他们也已经沉淀为新的门阀世家,可以同其他世家一同进退了。
……但是刘备没儿子,也没有可以倚仗的堂兄弟,没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来给各个集团下注,而小皇帝才二十岁出头,比刘备小了二十岁呢!
正好的儿子辈!
人家还有一堆皇子!
到了下邳也没忘记努力生娃!据说又有几个得宠的宫人已经怀上了!
儿子多就代表了稳定,稳定就代表了意外事件减少,就代表了其他人能在他身上获得的利益是稳定的,肉眼可见的,没有高风险的。
倾其所有,在他身上下注的人就会很焦虑。
但话说回来,刘备也是有个闺女的。
让闺女将来当继承人,当女皇行不行?
……有点晚,所以风险非常高。
……考虑到这个年代大家普遍不是很长寿,刘备也不一定能为继承人保驾护航多少年,风险就更高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要他们把小皇帝、小皇帝的子嗣、小皇帝的叔伯兄弟,总之就是灵帝桓帝一路杀到汉章帝汉明帝,给他们的户口本全部干掉,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能再从东汉皇帝后嗣当中选继承人,让人没办法举起一只姓刘的小娃子说这个才是正统,那说不定真行。
……还得把儒家宗法,以及支持儒家的人也干翻一遍。
……她想象不出那个画面,也想象不出他们在大杀特杀的时候,朝臣、士族、天下人,都是用什么表情围观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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