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虽然对主公的事业不上心,却对自己的地位非常看重,即使众人皆知他是因为损兵折将而被发配来袁谭这里,他自己也不能承认!
他必须对袁谭有所襄助。
……但这种襄助应该是袁谭艰难绝望之时,他再从容不迫地拿出来卖弄一番的!不是现下这样被从容不迫的袁谭逼出来的!
郭图在那一瞬间又惊又窘又气,甚至恨不得哪里飞来一只秃了毛的野鸡,狠狠啄袁谭两口才好!
但他最终还是温柔又慈祥地从怀里掏出一只丝质袋子,将里面的书信一股脑倒了出来。
“在下数番欲归公子身边,虽为小人所阻,今日方见,”郭图这样温温柔柔地说道,“但终究还是不负公子所托啊。”
案上的书信笔迹各异,下首处的名字自然也各自不同。
但书信的主人都属于同一个地方。
这毕竟不是雒阳南宫的德阳殿,没有那样高的屋顶,没有宽敞到几近空旷的大殿,即使下邳的官员令织工赶制出玄色壁衣覆盖在四面的墙壁上,壁衣上也没有庄重冷峻的花纹,没有能在风来时一动不动,异常肃然地垂挂在壁衣下方的玉饰。
但这座行宫自然也有它的好,比如说它不宽敞,官员们就必须接席而坐,互相离得很近,自然也就可以用更隐蔽的方式交换眼神和意见。
他们当中有人就在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这一幕。
“张将军既总揽徐·州军事,未知小沛战事如何?”
“陈元龙是知兵之人,曾以奇计退江东贼寇,有他在,可保小沛不失。”
“既有退敌之才,何时能退袁谭?”
“袁谭势大,兵马倍于我军,因此当据城而守,待袁绍失利,袁谭自然退去。”
有人不言语了,有人幽幽地叹气,有人又开口了。
“市井流言,称袁谭宽仁爱民,为大义而来,张将军可有听闻?”
张飞“哈!”了一声,而后声音变得慌张和急促起来。
“臣失仪,臣并非,并非有意……”
“嗯,”天子的声音听不出感情,“卿有何见解?”
“袁谭不过装模作样,”张飞坚持道,“他数番劫掠北海,致十余万生民逃散,百姓困苦不堪,何曾有什么宽仁爱民之心!”
“他前番如何,皆因天子不在下邳?”
“不错!”
“那岂不是说,袁谭事君以忠,见天子巡幸下邳,因而行事恭慎?”
张飞说不出话了。
很快又有杨彪的声音响起。
“朝廷征辟河北名士时,他们却是无人奉诏,恐怕称不得‘事君以忠’。”
“既如此,便更该令陈元龙速退敌兵,否则民心思变,便是无损朝廷的威仪,难道也无损刘将军的声名吗?”
被天子赐予“独坐”恩宠的伏完一直没有开口,而是沉默地听完这场争论后,与公卿们慢慢走出这间并不宽敞的行宫主殿,他的步履不快不慢,偶尔有人同他讲几句话,他也只会简短地回以寥寥数字,因此其实很不显眼。
张飞在与人争论期间,曾经偷偷看过他两三眼。
出身寒微的武人不该有这样敏锐的觉察力,大概是有什么卖弄聪明的人指点过他,伏完心里冷哼了一声。
他在下朝后没有回到家中休息,当然也没有同哪个朋党串联,而是去拜访了一下陈珪。
老人以年岁高为由,不曾在朝中出仕,只在家里给弟子们讲一讲课,最近连课也讲得少了,一心一意猫冬。
伏完来拜访时,坐在轺车上等了一会儿,被请进去后又坐了一会儿,陈珪终于出来了,一脸的睡眼惺忪,摇摇晃晃,见了他就立刻笑着告罪。
“未审寒门今迎贵客,竟令伏公久等!”
“岂敢,”伏完笑道“汉瑜公这般客气,分明指我为不速之客啊!”
两个老头子一起笑了起来。
先寒暄,聊一聊近况,聊一聊过去,还可以聊一聊经学,然后再将话题转到骂几句袁逆身上。
伏完没有说来这里做什么,他只是过来拜访,看望一下这位名门出身,虽称不上老友,倒也熟识的同僚。
陈珪也没有言语机锋试探,好像真觉得伏完来这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他讲起了几个关于桓灵之时的小笑话,伏完立刻接上,然后用同样幽默的刻薄话继续这个话题。
这样的拜访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伏完就告辞了。
当他出门时,陈珪礼数非常周到地送他出了门。
虽然称不上宾主尽欢,也还其乐融融。
但当这位不其侯坐上轺车,渐渐驶离了陈家之后,陈珪脸上的笑容忽然变了。
有人七手八脚地上前来扶他,将他搀进屋去。
“给大郎送个信,”一片兵荒马乱中,陈珪平静地说道,“他必须寻一个时机,尽快出战。”
“……从父为何如此说?”
陈珪疲惫地瞥了侄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