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问一句时,司马懿却上前一步,低声在她身边说道,“将军,不可留。”
“……为何?”
“将军欲将这些鲜卑男女迁往中原,编户齐民,施以教化,便不能令他们再被头人驱使管束,”司马懿的声音很低,但非常清晰,“鲜卑庶民惧服头人,与奴隶无二,若这些头人也迁往中原,其祸大矣!”
她恍然大悟。
一个完整的鲜卑部族迁往中原,在头人的带领下,他们是抱团的,齐心的,排外的,只要头人不服官吏管束,族人也不会受汉官管束。
她当然也可以挑出这些头人,给他们加一点头衔,与他们媾和,向他们妥协,但这也一定会给当地官吏留下后续的麻烦。
那么放那些头人走吗?也不成。
他们世代管束着族人与奴隶,即使相距千里,只要什么时候偷偷跑过来,甚至是密使密信过来,也会挑起麻烦。
——必须想个办法,让这些鲜卑俘虏再也没有首领,让他们再也不生返回家乡的心才行。
她心里隐隐地升起一个冰冷的念头,却没有说出口。
那个浑身血痕的鲜卑头人跪在地上,膝盖下面似乎还压着一条珠链,他也不嫌疼,就那么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但她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与营中这刺眼的阳光,臭烘烘的气味,以及渐渐变得热乎乎的温度都隔绝开了。
“将军不当亲自下令处决这些头人。”司马懿又悄悄说话了。
她忽然一个激灵,“仲达以为当如何?”
“让那些鲜卑人动手处决自己的族长便是,”这个年轻文士小声说道,“将军欲救下那些鲜卑庶民,只有这一条路啊。”
那些鲜卑人被守卫们用长戟指着,惶恐地又渐渐缩在一起,看着密密麻麻,好像是一只贪婪又懦弱的怪兽,时不时地急躁起来,时不时又伸长了脖子去看土台上究竟要如何。
他们在看头人,也在看她。
她似乎觉得有冷汗自发间悄悄浸了出来,未曾流到额头,她像是要将它甩下似的,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脑袋,而后终于点了点头。
司马懿走到狐鹿姑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位大汉的好儿子一点也不曾犹豫踟蹰,他吃惊过后,脸上便显现出欣悦的神色。
“将军放心,先生也放心,看我的!”
狐鹿姑深吸一口气,将肚腹收紧后,动手紧一紧自己的腰带,然后再挺起胸膛,将两只脚分开一些,与肩膀同宽,仿佛晃着一般走下了土台,他这样晃晃悠悠地迈着大步走下去时,还不忘记伸手卷一卷自己的短髭,美中不足的是从下邳赶来东郡时不曾带得粉,不能像那个小先生一样将自己涂得“为人洁白皙”。
但即使如此,他这幅样子已经足够有气势了!要是被族中的兄弟们见了,一定也要称赞一声,“狐鹿姑,你果然威风了!”
他就是这样板着脸,迈着方步走向下土台,来到俘虏们面前的。
——刘使君帐下,人人都有功绩,他也必须要有!
——为了能拼出一条荣华富贵的光辉大道,他拼了!
这个匈奴人清了清嗓子,用鲜卑语高声地喊了起来:
“你们——!达奚氏!弹汗氏!丘敦氏!歠仇氏!乙旃氏——!”他这样一口气将这些部族喊了个遍,“你们已经被仁慈的大汉天兵赦免了!”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一股狂喜的浪潮忽然席卷了整个营地!
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哭泣,有人跪在地上,并且越来越多的人跪在地上,向他叩首。
……当然,也可能是向着他身后土台上的陆廉将军,还有那威风的大纛叩首,不过既然他站在台前,那四舍五入也就是向他叩首了,狐鹿姑心里这样得意地想。
“将军赦免你们!是因为知道你们都是勤劳老实的人!你们是不愿意南下劫掠的!罪不在你们!而在你们的头人!”
那些欣喜的声音又渐渐下去了,跪在地上的人也偷偷抬起头,惊诧地望一望他,又望一望台上那些脸色惊恐的头人。
“将军要分给你们土地!要你们能过上衣食丰足的好日子!从此之后,你们头上就只有大汉!只有刘使君!”狐鹿姑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些细微的表情,他还在亢奋地大喊大叫,“不过,你们当中最诚实的人,总会受到特别的奖赏!”
——什么样的奖赏?
——不不不,这位将军所说的“诚实”,是什么样的?
他们窃窃私语着,兴奋而又期待地望向他,直到他慢慢地说出真心想说的话。
“你们的头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不是好人啊?”
鲜卑人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于是狐鹿姑又笑了。
“既然是好人,那就放回来吧!”
他这样一边说,一边示意守卫们将那十几个头人嘴堵住,手捆好,推着下了土台。
“我说的好,可不是一般的好!”狐鹿姑手舞足蹈地说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