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认真的模样,突然将司马懿逗笑了。
“将军,还不能立刻将他砍死啊。”
“……为何?”
她这位幕僚端坐时,交际时,甚至是灰头土脸的初见时,看着都是个品貌晴朗端正的好青年。
只有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那双平静又温和的眼睛会微微眯一下。
司马懿将来也不会成为一名武将,她想。
尽管他躺平时也会关心战事,对局势有很高的敏锐性,甚至将来也可能会领兵打仗,打出很不错的战绩,但他绝不是个纯粹的将领。
他的行动里总会带上一些别的考量,一些战场之外的东西。
会这样思考战争的人,通常也会在战争外这样思考,并且将二者混合到一起,直至战争成为他的一种手段。
那个很微妙的眼神转瞬即逝,就像夏日晴空无端飘过的一缕云彩,飘过去了,就散了。
甚至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司马懿还挥挥手,让门外的仆役进来,端起了盘子。
“仲达?”
“剩下的将军端回去吃便是。”司马懿端端正正地说到。
她看看自己正在啃的腿骨,再看看那只烤鸡,刚刚关于“砍死对面那个谋士”的想法立刻溜走了。
“还是在这儿吃吧,”她很不见外地说道,“这没多少分量,我吃得完。”
司马懿笑眯眯地,一脸温良恭俭让。
“这事,”张绣说,“我还是不明白。”
他也给老师奉上了烤鸡,但除了这种粗糙的食物之外,他还奉上了羊羔肉和鱼脍,以及蔡瑁送给他的,荆州出品的美酒。
老师吃得不多,羔羊肉吃了一些,酒也尝了一点,然后就端起汤匙,舀了一匙热汤,慢慢喝下去了。
据他自己说,秋冬时还是要注意调理身体,适度进补的,但是不能吃太多的肉,对胃肠不好。
……张绣没心思听这些。
“先生,请先生教教在下,”他追问道,“刘琰那般贬损陆廉,究竟是虚是实,有何阴谋?”
贾诩放下汤匙,看了他一眼。
“我教给将军,将军便知道如何应对了吗?”
张绣愣了一下,底气就有些不足,“我自然,自然是……”
虽然好奇,但如果真心要同别人玩起什么阴谋诡计,张绣自认脑子里还是装不下那些复杂东西的。
尤其他这些年来颠沛流离,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性子也早练得谨小慎微了许多。
见他这样支支吾吾,贾诩轻蔑地笑了。
“将军何必挂怀?刘琰自以为高明,其实不过一愚人尔!”
刘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刘备觉得他是个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也担当不起重任,但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既然擅言辞交际,又是宗室出身,便带在身边,优容之。
但这些话刘备是不会讲出口的,因此旁人眼里的刘琰有了新的模样。
他们觉得这位风流名士很得主公爱重,就如同郭嘉之于曹操,又或者许攸之于袁绍,总之是一个亲近的,能说得上话,而且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左右主公想法的亲信。
这些年来,关羽在南方坐镇,陆廉在北方开疆辟土,张飞也要一边守土的同时一边整备军事,向各路友军施以援手,他们任何一个将功劳拎出来与刘琰比一比,这位风流名士都是不值一提的。
但他们都在各地征战,只有刘琰跟在主公身边。
于是那些功绩在外人眼里也褪了色——况且那几个武将性情各异,哪怕是与士人交往时最和善的张飞都显得笨拙木讷,哪有刘琰那般令人如沐春风呢?
刘备集团的规模越来越大,吸引来的人才越来越多,刘琰渐渐也在其中感受到了与众不同的重视。
什么人见他不客气呢?那些依附而来的士人尽管出身名门,见了他也要温温柔柔地笑一笑,甚至还要备上一份礼物。
陆廉却从来都不肯客气亲近!
以往她不在徐·州也就罢了,现在好不容易回一趟许城,数番宴饮,她眼里就好像根本没有他这个主公面前的重臣一样!
她自以为建功立业,比得过他在主公心中的地位么!
偶尔夜深人静时,刘琰也会扪心自问:除了很早便跟在主公身边之外,他做过什么事,立过什么功吗?主公给他禄米,又频频赏赐他许多东西,这些不是早就已经超出他应得的了?
他是没有什么本事的,若是强要出头,无论是领一个文职,还是领兵上阵,下场不过傅士仁那般罢了。
但这个想法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这令他感到痛苦。
人人都明白要有自知之明,但这种品德却是最令人痛苦的——谁愿意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庸才呢?
尤其他睡在熏过香的丝绸被褥里,身下是工匠精雕细琢的木榻,旁边还有美貌而柔顺的姬妾,这一切都在冬夜里为他提供温柔的暖意。
这些东西时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