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她的耳朵似乎被那些木材碎裂的声音攫取了心神,她愣愣地看着那些碎木纷纷洒洒地落在地上,有躯体压在上面,很快鲜血便涌了出来。
对面的军队似乎动了,她应该立刻做出反应的,但陆白仍然在看着这一幕。
她的女兵被弩矢钉在了地上,那不是她们见惯的诸葛连弩的弩矢长度,而是二尺六寸,与一柄剑无异的长度,那样重的一根弩矢钉在她们的肩上,腿上,身躯上。
她们在她身前,她看不到她们的神情,只能看到有人伸手想要拔·出弩矢,又摔在地上,爬不起来;有人用力地挥手,似乎想要维持住阵型;有人忙忙地去帮自己的姐妹,将矢杆掰断。
有人用力推了陆白一把,“校尉可领健妇营撤回鹿角后!留泰山军迎敌便是!”
陆白又一次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她回过神,很想反驳臧悦一句,为什么要她的士兵后撤,但自己面前军阵中的声音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们的声音已经不像人,而像某种痛极的野兽,在死亡极其临近,却似乎还能躲避得开的时候,她们的胸腔中迸发出了这种既像预警,又像宣泄的声音,在这片战场上混作一片。
对于臧霸臧悦兄弟来说,今日的较量胜负还是未知的。
但对陆白来说,她必须接受这个教训。她没有过多的犹豫,也没有浪费臧悦的时间,很是痛快地应下了。
当这支女兵营逐渐后撤,并且尽力带走那些伤员时,对面的冀州军中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哄笑与喝骂。
——果然只是一群妇人!他们这样高声地骂道,连箭雨都遭不住也敢上阵!
——这样的战斗力还出来打什么仗?
——原来是青州的男人都死绝了,所以才拉她们上阵杀敌吗?
——哈哈!青州无人,但他们冀州男人还是很多的!他们特别宽和!特别仁慈!他们甚至可以保证,只要她们投降,是一天战俘营也不用待的!她们也不用再流血再受苦啦!区区几千女兵!保证一个也剩不下!
尤其是那位肤白如玉的陆白校尉,一提到她的名字,这些士兵顿感脸红心跳,连骂都骂不利索了。
他们畅想着打下仓亭津之后的未来,那其中包括了冀州军可以沿河而下,如摧枯拉朽一般直入清徐,包括了他们可以分得大片黄河以南的土地、财帛、子女,甚至还包括了陆廉陆白两姐妹的去处——她们是贵人,普通士兵恐怕见也见不到,可是健妇营那几千女兵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美人呢?
直到军官的喝令声令他们清醒过来,冀州兵才重新将目光放在面前的泰山军身上。
这一天打了很久的仗。
直到天色将晚,双方才各自退回自己营中。
冀州人需要行数里地,泰山军就非常方便,几十步就能进城。
……虽然陆白不懂什么是冷笑话,但她脑子里还是蹦出了这句非常阿姊风格的话。
冀州人走得远,自然是因为他们已经推到了城墙下。
泰山军背靠着范城作战,全仗着城头上的守军以箭雨为援,为他们挣得立足之地。
待到进城,臧霸也难得的挂了点彩,额头上又裹起了白布,大喇喇地坐在上首处,一边让仆役为他包扎,一边恶狠狠地抓起饼子嚼。
陆白原本是个吃相很优雅的人,今天又遇了这样的败仗,更有些食不下咽。
但看到这兄弟俩一脸没心没肺吃得很香的样子,她也跟着拿起饼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饼子是提前做好的,稍微热了一下,还是硬。
炙羊肉也有些焦。
但她一口羊肉,一口饼子落进肚内,还是吃出了香味。
“这就对了。”臧霸说道,“越是生死之时,越要大口吃饭。”
……也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她努力将嘴里的面饼羊肉咽下去,“依宣高将军看,彼军如何?”
“他们营中足有八百腰引弩,其中八石弩约有四百张,别说你那些藤牌木盾,今日我的铁牌都被射穿了好几面哪!”
“袁绍家大业大,咱们比是比不过的,”她平静地说道,“还是得想个办法。”
这位被陆悬鱼起了个外号“病诸葛”的泰山军首领夹了一筷羊肉,塞嘴里糊不清地嚼,“办法自然是有的,他们的弩不比你的连弩,一轮射出后总要留片刻填装的时机,可他们前三排都立起长牌,你跑是跑不到的……按照袁家的路数,这几日又要起土山,以冲车为辅,你又能如何?”
……不如何。
听起来冀州军就因为有钱,所以就十全十美,再没有弱点似的。
她又咬了一口羊肉饼,忽然一个激灵。
“冲车?”
臧霸很诧异地看她一眼,“咱们若久战不利,只能笼城,他们自然要以冲车破门啊。”
“咱们也有马车。”陆白说。
这位老练的土匪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