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正等在城门口。
这个男人头上的发带与须髯在秋风里飘来荡去,身姿却像一株青松,一点也不曾摇晃。
她下了马,一旁立刻有人端上了几爵酒。
“今岁遭了战乱,粮食不足,我已代我兄发了禁酿酒令,”二爷磊磊落落,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双标,“这是县府中最后一坛酒了!”
……浑不是问题,这时代什么酒都浑。
……但喝起来有点酸。
……果然被于禁剩下的也不能是什么好酒。
……她咂咂嘴,感觉这爵酸酒应景极了。
他们现在可不就是近乎弹尽粮绝,连这最后一坛酸酒也要珍之重之地拿出来品尝吗?
“那就先别忙着喝完了,”张辽说道,“先留着。”
二爷爽朗地大笑起来,将他自己手中那爵酒一饮而尽。
“好,待你们大破曹操时,我再带着这坛酒回下邳,到时咱们一起,喝个尽兴!”
在关羽陆廉夺回淮安的消息传到下邳城外时,曹操离开了一趟军营。
徐州的流民有许多进了下邳城,但还有一些被他拦截了下来。他这一次十分仁慈,没有立刻杀死他们,也不像于禁那样几乎无意义地消磨他们的人力。
他将他们送到了三十里外的泗水上游,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后面,要他们挖一条河道出来。
泗水与黄河不同,黄河水多泥沙,清理淤泥稍有不慎,河床渐渐上升,就会成为地上河,一遇暴雨便能决口,泗水清澈,河道也相对稳定许多,想要改变河道需要在上游掘河,一路蜿蜒向下,才能达成目标。
因此那些民夫被逼迫着日夜掘河,不得歇息。
他们偶尔会回头看一眼,穿过槭树与松柏,穿过厚厚的落叶与落叶下游走的小东西,目光便放在了林后的那片平原上。
他们耕耘了一季的粮食已经被收割殆尽,那些沉甸甸的麦穗被兖州人珍之重之地收进了军营的粮仓中,不许他们这些“外人”多看一眼,连同他们亲手照顾过的猪狗牛羊,一并成为了兖州军的口粮。
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再忍一忍,只要这些兖州人走了,哪怕冬麦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也可以忍饥挨饿,度过这一个寒冬。
等到春天到来时,他们就会回到自己的土地上,他们——
可是那条生生挖出来的河道,正对着他们的农田和家园!
有些民夫挖着挖着就会哭起来。
一个人哭,带着其他人也跟着哭。
监工刚开始只是仁慈地抽了几皮鞭,并不愿为难他们,但这种宽仁并没有换来感激涕零的回报。
那些下邳附近的农人一点也不感激他们的仁慈!
那些农人心心念念只有他们的农田要被放水淹了!他们不仅哭,而且在夜里还偷偷地串联了好几次,想要逃走,想要反抗,甚至想要去给“刘使君”和“关将军”、“小陆将军”通风送信!
因此监工不得不严酷地对待他们,将那些不愿意亲手毁灭自己家园的人一个个杀掉,再将他们的头颅一个个摆出来,才令这些民夫终于收敛了愚蠢的念头。
当这个已经披上黑色大氅,骑着一匹黑马缓缓而至的将军看到这一幕时,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不过很快的,在他确认了掘河的工程并没有被那些民夫耽误之后,眉头便又舒了。
“陆廉关羽马步兵混杂,”刘晔说道,“她不会赶在明公事成之前到达下邳。”
“子和虽勇,”曹操摇了摇头,“未必能拦住她。”
那个赶着一群猪在雒阳城外走过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令他感到十分陌生的模样了。
掘河这一手繁琐至极,泗水更改河道,冲刷掉下游的下邳城时,方圆数十里也会成为一片泽国,他因此不得不下令士兵做好准备,提前撤离这片平原。
如此一来,他需要另选一处战场与除了下邳守军之外,这片土地上最后一支军队作战。
但他必须这么做。
只有水淹下邳,才能完全地断绝掉守军与关陆联军前后夹击他的风险,同时留给他从容决战的机会。
曹操十分确定,这场战争,优势仍然在他手中。
下邳城缺粮,不能久持,而关陆旗鼓相当,若刘备被灭,徐州士庶的态度立刻就会大变,到那时关陆再不能获得补给,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如何还能留存下去?
只有彻底将徐州收入彀中,他想,他才有进一步争霸天下的资格。
天气似乎在渐渐放晴,兵马则继续向前。
张辽的骑兵承担起了斥候的责任,徐庶除了谋士之外,还暂时地承担起了田豫的责任,帮忙看顾辎重,太史慈则负责整支军队的运转。
一切俗务都有人替她做了,因此她可以走在这秋景明媚的路上,想一想接下来的路程,以及有可能遭遇的麻烦。
埋伏、夜袭、骚扰、以及有可能出现的两面包夹。
【在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