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夫人先下车吧。”魏续倒是很好脾气地说道。
妇人刚欲下车,身旁那个明显年轻许多的女郎却拦住了她。
“我想下车走一走。”她说。
“阿姁?”
“母亲,无妨的。”吕姁的身形渐渐从幽暗的马车深处探了出来,她一点也不避讳魏续的目光,而是笑吟吟地唤了他一声,“舅父,阿姁能得活命,皆感舅父之恩。”
她这样一边说,一边扶着车壁,从里面走出来,望向魏续的目光里带着情真意切的感激与信任。
那目光再自然,再熟悉不过。
在这颠沛流离的一路上,许多武将不得不将家眷抛下,军中便没有什么妇孺在了,只有一群被愤怒、沮丧、苦恼所困扰的男子。
——但还有一个阿姁啊。
这是吕布的女儿,是个聪明又活泼的小女孩儿,是可以用许多异想天开的话语逗笑将军,也逗笑他们的小姑娘啊。
在他们还未攻下兖州,严夫人还不曾回到吕布身边前,魏续简直太喜欢这个孩子了。
吕布膝下只有这一女,因而魏夫人一直将吕姁视为自己的孩子,魏续也理所当然将吕姁看成了自己的外甥女,再加上魏续也没有孩子,于是这个外甥女似乎就成了天底下寥寥无几与他有些联系的晚辈了。
小孩子总是喜欢那些溺爱自己,偏疼自己的长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于魏续而言,这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
他可能只是捉了一只兔子回来,也可能只是打了一只漂亮的锦鸡,反正都是这些哄小孩子玩的东西——但总能得到阿姁的欢呼与感激,以及这种令他生出几分自豪与保护欲的目光。
后来严氏回来了。
再后来阿姁也渐渐长大,不当再频频露面。
直至今时今日,重新见到这样的目光时,魏续整个人都经不住哆嗦了一下。
有亲兵跑过来,搬了车凳。
吕姁扶着车壁,小心翼翼地下车时,魏续上前一步。
这位鬓边也已经有了几根银丝的长辈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伸出手,扶自己的外甥女一把。
但当她走下车凳时,他还是猛然间伸出臂膀,勒在了她的脖颈上!
“阿姁!”
严氏在车内惊呼起来,连滚带爬地想要扑出来救女儿时,立刻被魏续身边的亲兵用刀挡住了。
“魏续?!”吕布一瞬间神色变了,他踉跄着向前两步,立刻又在刀光下停住了脚。
魏续拎过亲兵手中的短刀,短促地笑了一声,“姐夫,天子在何处?”
他虽然是个愚鲁的武夫,却有颇为粗壮的臂膀,他稍一用力,身前的年轻女子脸上的恐惧立刻变为了痛苦。
“救……救……”
吕布的嘴唇张了又张,似乎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那张惨白的脸上重新泛起了血色,两只仿佛燃尽的眼睛里泛起余烬,就在一瞬间,那飘飘洒洒的黑灰变成了黑色的火焰,翻滚沸腾!
“你叛我?!”他咬紧牙关,“你竟也与曹贼勾结,背主求荣不成?!”
“不过见贤思齐罢了!”
他这样一句讥讽,立刻刺得吕布勃然大怒起来!
“魏续!我不曾薄待过你!”他怒道,“军中除我以下,还有何人能与你比肩?!高伯逊的陷阵营我亦给了你!你敢作此行径耶?!”
“你不曾薄待我,”魏续冷冷地说道,“是因为我确有功绩才华,还是因为你愧对我阿姊呢?”
吕布忽然就怔住了。
怀里的年轻女郎脸色从涨红变得有些铁青,挣扎也有些无力。
察觉到这一点时,魏续立刻悄悄松开了些,令吕姁得以呼吸几口林间的空气。
“我负了你阿姊,”吕布说道,“但我并非有意如此,除却阿姁年纪轻,可以被带走之外——”
“你连天子都能带出去,”魏续问道,“为什么不能带我阿姊出去?”
吕布额头上的冷汗便慢慢流下来了。
他绝望地望着自己极为信任的妻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这样满是恨意的目光看着他,也不明白这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为什么今天才提起?
但他终于是明白了一件事。
魏续没有忘。
也许在高门大户里,女子不过是用来联姻的物件,她们会在父兄的意志下,含着眼泪嫁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又或者是一个粗鲁蛮横的武夫,而原本应当保护她们的亲人不会对她们接下来需要面对的,违心而绝望的人生中,有任何助益。
只要联姻成了,只要两家之间结成盟友,并且在这段婚姻存续中彼此获得了信任,就够了。
这种信任是针对男子之间的,与妇人婚姻幸福与否,甚至生或者死的关联都不那么大。
但魏续不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世家子,他有着朴素得多的爱恨!
“那已经很久了……”吕布艰难地说道。
“可我一刻也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