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是个蠢人,却在这样的事情上极其精明,是真正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老革,这些与军队有关的事想要糊弄他,并不容易。
但只要掺进去一点别的,应该就够了。
当吕布说完他的观点之后,对面白面微须的文士又微笑起来。
“将军真是重情义之人,替大司马想得这样周到!”他讲完这一句,看到吕布脸上抑制不住的自得笑容后,又轻轻地继续劝了下去,“但将军细想,那些溃兵难道能与大汉的军队抗衡吗?就算大司马想要招募那些士兵,只要有一县的官员将恳求清剿流寇的文书……送到哪位偏将案前,领五百人便足够了啊。”
他这样娓娓道来,讲得吕布脸上又一片迷惑了,“公仁说到底,也赞同杀了那些溃兵,但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自然是为了将军与大司马的美名啊!”董昭向他使了个眼色。
吕布对着那个眼色,沉思了很久,忽然一拍大腿。
“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语,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董昭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野王与雒阳之间不过百余里,因此吕布的书信很快便送到了张杨府中。
这位大司马虽位列三公,又有假节钺之权,称得上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但这座府邸朴素极了,府邸里的这位主人也朴素极了。
张杨张稚叔,其实只不过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着半旧葛衣的寻常武将而已,任谁看了他那身服饰,再看看他的容貌和气度,也看不出半分权臣的影子。
他出身寒微,原本只是并州刺史府里一个小小的从事,的确与风度威仪累世阀阅这些词都不太相称。
眭(sui一声)固站在他面前,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主君箕坐于几,沉默不语的模样。
“大司马,温侯不愿背上骂名,因此将溃兵之事推给大司马,其心可诛!”他忍不住大声道,“大司马若不愿决断,末将可以代为之!”
张杨抬眼看他,“你欲何为?”
“末将已打听明白,那些溃兵之中,西凉兵十不存一,多为流寇,他们这一路裹挟着冀州的贼寇向洛阳而来,人数恐不下万余!”眭固急切地说道,“这些人无忠君之心,却有害民之意!况且现下春耕已过,秋麦尚早,咱们哪来那么多粮食养活他们!断不可留!”
“所以,”张杨的声音不辨喜怒,“你要杀尽他们?”
“末将只需带本部兵马足矣!”这个年轻人思绪十分敏捷,立刻说道,“末将领命外出,巡查雒阳城外是否有流寇为乱,待末将清剿之后,大司马再派使者去募兵,到时只要责罚末将便足够了!如此便不算违了朝命!”
大司马又不吭声了。
这个面目平凡的汉子坐在那里,带着眉宇间散不去的忧心与痛苦,沉默了很久。
“你说他们是流寇,”他说,“他们在做流寇之前,是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
“他们都是黄巾啊!”
“黄巾,”张杨问道,“黄巾又从何而来?”
眭固的心忽然“咯噔”了一声,他意识到自己的主君恐怕要钻什么可怕的牛角尖了。
这道理是错的吗?
当然不是。
眭固自己也是黑山贼出身,他再清楚不过所谓黑山贼,实际上只是一群活不下去,被迫造反的穷苦百姓。
但他已经追随了这位将军。
他的忠心让他不能以原来的立场看待这个问题。
“他们虽然曾是农人,但既然甘心做贼,就不能再视为大汉子民了。”
张杨又一次抬起眼,看向他,“你这么说也行,但他们为何又跟随董承出征呢?”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影,落进了这间并不明亮的陋室里。
那些黑山、白波贼会跟随董承出征,是因为董承代朝命行事,一路攻伐兖州的路上招募了他们。
——也就是说,朝廷已经赦免了他们。
“他们已经是大汉的士兵了。”张杨说道。
眭固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大司马,三思啊!咱们的粮草——”
但张杨终于从几上站了起来。
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但还是一意孤行地做出了这样愚蠢的决定:
“大汉背叛了他们一次,不能再背叛他们一次。”
当张杨将话说出口时,似乎忽然就放松了。
“你领五百兵,带够粮草,去雒阳招募他们来河内便是,”他想了想,又嘱咐道,“天气虽然转暖,但溃兵必定多有伤病。你再带几个医师,一起去。”
那些长得很凶的溃兵被带走啦!
雒阳荒凉而寂寥的乡间,有稚童这样悄悄告诉父母,北边有个将军带兵来了,没有杀他们,但态度有点凶巴巴,让他们都跟着他的士兵走,还给他们饭吃。
那些溃兵原来游荡在坟茔间,睡在荒地里时,一个个看着都不像人,像野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