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完成了他在主君坟前许下的承诺,他终于可以安心地闭眼了。
几乎是在他倒下的一瞬,他也听到了另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许多纷杂的脚步声。
那其中是否有泰山府君的脚步声?
……不。
是那些世家子,是那些世家子围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的主君。
他们年轻又漂亮的脸上,全然只有冰冷的嘲弄。
可是孙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
他不想多看他们一眼,他只想看一看,来的人里有没有他的父亲呢?
他会穿过迷雾一般的梦境,前来接他吗?
阿耶,阿耶。
原来死亡是这样痛苦啊。
当这个奄奄一息的孙策被抬回丹徒城时,那些热情的女郎一个都不见了。
所有丹徒城中的老百姓都吓得匆忙跑回家,只有住在街边的人家藏在窗下,其中胆子大些,年龄长些的人会悄悄探出头,但一见那群人满脸肃穆的神情,又吓得赶紧将头缩回去了。
——城中必是要大乱哪!想一想吧,小孙将军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岂能罢休呢!还不把吴郡十三县翻过天来!杀个人头滚滚哪!
于是家中几个年纪较小的吓得便缩在了一起,瑟瑟发抖,连想一想那幅兵卒手持火把,挨家挨户搜查刺客的景象都不敢想。
到那时,谁是刺客,谁不是刺客,难道是他们这些黔首说了算吗?
在一片低声的啜泣中,又有人小声说话了。
“那要是……小孙将军就这么死了呢?”
小孙将军没有立刻就死。
他回到城中,见了自己的弟弟孙权,握了握他的手,又示意他们看向一旁那些世家大族的人,到了晚上才咽了气。
而后在女眷们哭声震天之中,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匆匆忙忙走过来了。
“公子!”张昭的声音比女眷们还要洪亮些,“先君这是让公子以诸姓为肱股呀!江南可安!”
那些静立着,冷眼看着的江东士族们听了这话,神色微微动了一下。
他们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在了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
而那个看起来十分文秀,甚至有些怯懦的少年被张昭牵引着,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噙着眼泪向他们行了一礼。
“小子年幼,以后江东诸事,皆靠诸公了!”
有人忽然上前了一步,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公子!我等受先君厚恩,无以为报,若不能尽心以保江东,来日于泉下如何与先君相见哪!”
当他嚷出了这句话时,那一群江东士族们仿佛一瞬间醒了过来,一个个都扑了上来,用泣血般的嗓音同孙家的女眷比高低,誓要将他们那腔热血,那腔哀愤,那腔赤胆忠心都一并宣泄出来!
屋子里乱糟糟一片,哭声此起彼伏,震得房梁也要轻轻颤抖时,忽然有人的哭声停了下来。
那些士族的哭声,一个个地停了下来。
门口处出现了一个年轻人,满脸满身的尘灰,一见便知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但他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见到孙策的尸体时,眼睛里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他没有哭,但孙权见了他,却像见到自己兄长复生了一般,忽然扑过来,号啕起来!
周瑜伸手过去,紧紧地拉着孙权的手。
他的眼睛里还是一点泪水都没有,冷得像冰一样。
既为臣,又为友,甚至还有升堂拜母的交情,因此周瑜也如孙家人一般披麻戴孝,守在了孙策的灵堂前。
但他与孙家人还是不同。
孙家的人服丧就是服丧,只穿麻衣,不着他服,周瑜却外穿麻衣,内衬铁甲,昼夜守在孙权旁边。
他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好像不是个人,而是一个不放心幼弟的幽灵,可是每当有人来吊唁,他的手都会不自觉按在剑柄上。
直到看不过眼的张昭来劝他,周瑜冷笑了一声。
“张公莫非以我为愚人么?”
“你若能杀尽江东豪右,”张昭冷冷地说道,“我不拦你。”
周瑜厉声道,“张公以为我只一人一剑,杀不得他们?!”
“我见公瑾与黄公覆、程德谋这一群武将的神色,便知你们欲行何事了,”张昭叹了一口气,,“只是公子与这一众女眷,又当如何?”
夜深人静,孙策棺木前,二人相对无言。
“为今之计,唯有你我辅佐公子,举贤任能,各尽其心,才能保住江东,以图来日。”
周瑜咀嚼着这个词,忽然感觉满嘴都是苦涩。
哪里来的来日?待公子成人,袁曹刘这一场大战早就分出胜负,想要一个“来日”,除非这位小公子也是如他父他兄一般的名将。
……谈何容易?
伯符那一腔争霸中原的热血,那些精兵强将,那些誓师之语,皆随这一腔热血,尽洒尘土之中。
这位孙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