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父亲还能坚持多久,一旦父亲病重,雪花一样的非议就会向着小沛而来,他交出兵权还不算完,张超的部曲兵会不会也被朝廷收走呢?要知道张邈臧洪都是壮烈殉国的,有这样的名声在前,公卿只要把“你当弟弟的不能给兄长抹黑”的梯子架上去,张超也下不来了啊!
当然,还有一个陆白在,她是铁定不会将手里的女兵交出去的,但陈登又要担心这位女郎起些别的什么心思。
……毕竟这是天子身边的朝臣,不是青州那些心怀不轨的土地主,陆白要是被逼红了眼冲进下邳再搞一次鸿门宴,那她也别姓陆了,跟着穷凶极恶的国贼董卓去改姓个董好了!
陈登这么多复杂的心思,陆白全都没看出来。
“我得出城打一仗,三将军那里是顾不上的,咱们城中还有没有援手可用?”他直接了当,一点不废话,“我素知辞玉与吕布相熟,女郎与他交情如何?”
“原有些芥蒂,”她说道,“现在放下了,使君为何急于出城?”
陈登多看了她一眼,可能在猜什么样的芥蒂,但没问出口,也许是觉得吕布私德不修,她又生得这样美貌,因此曾有冲撞冒犯。
但关键是,他不曾回答陆白的问题,而只是叹了一口气。
“若吕布能来守小沛,我便再无担心了。”
陆白大吃一惊。
“吕布是个无父无君的人。”她说。
“这正好。”陈登说。
这个简单的回答让陆白眼睛圆溜溜瞪了一阵,然后她就明白了。
吕布是个滚刀肉,礼义廉耻名声史书什么都不能动摇他,原来用金爵利禄还能打动他,现在连这些世俗里的东西都不在他眼中。
如果陈登是被朝廷所困扰,那这个状态下的吕布就正好。
“也不是不能,”她说道,“但咱们须得想点办法,唬他一下。”
小沛城仍然是忙碌且平静的。
有人担心,多半是家中父兄在军中的,因此要每天去城门处打听情况,也有人傻吃憨睡,根本不在乎城外的风风雨雨。
其中并州人因为这种与众不同的特质而经常遭人侧目。
他们普遍囤了不少粮食,而且哪怕是关在城中,也有用一点粮食做个诱饵,捕捉到寒鸦的本事,因此别人在节衣缩食时,他们家里倒是常有肉汤;
他们还很吝啬,自己的粮米不愿意与旁人分享,哪怕来的人是苦求是哀告,是用银钱来换都不行;
他们脾气还很差,若是别人指责他们几句,那立刻便会破口大骂;
他们拳头还很硬,只要那人受不得骂,上前准备练练,那梆梆就是两拳,一定要打个鼻青脸肿才会放手。
于是在开战之后,这些本来人缘就不好的并州老兵就更加不受人待见了,但他们也不在乎,毕竟他们的主君就是这个德行。
大家都是能活一天算一天的人,有什么畏惧的呢?
他们会这样嚷嚷:“反正我们是不怕死的!”
吕布也就信以为真了。
直到在围城一个月后的那日,他正盘腿坐在马厩里,跟自己那神骏的,最近却吃肥了的坐骑大眼瞪小眼时,忽然有人激烈地敲起门来!
“将军!将军!”有人在用并州口音大呼小叫,“败了!徐·州人败了!袁谭要打进城中了!”
吕布一下子跳起来了!
第548章
那天早上还是个晴天,风很硬,太阳落在士兵一层套一层的寒衣上,将最外层戎服上的壳子照出了一层光亮。
那也许是油脂,也许是污垢,原本是发乌的色泽,被太阳这样一照,远远看上去倒像是铁质甲片泛着的寒光,气派极了,但不能离近了仔细看,离近了看,就露馅了。
他们也很机灵,从东城门出去,绕了一大圈,走了几十里的路程,才堪堪绕到袁谭军东北方十几里的大湖旁。
那里树木丰茂,即使到了秋冬,湖边的湿地里依旧能长满一人高的长草,除了在大湖里讨生活的渔民之外,就连附近的农夫进了湿地也会晕头转向,分辨不出东西南北,因而这地方除了有渔民,还有匪盗,有时两者还会相结合,乱世时渔民就下了船四处劫掠,治世时他们又变成热爱和平的好百姓。
陆白对这里完全不了解,张超略知一二,泰山寇出身的臧霸来过两次。
他们听到陈登说要在这里设伏时,立刻表示要寻几个靠谱的向导。
“这里的地形,”这位下邳陈氏的世家子说道,“我是很熟悉的。”
几个人一起狐疑地看他。
“我来这里剿过匪。”他又解释了一下。
剿匪这活听起来很简单,己方兵精粮足,对方只是一群衣衫褴褛的零星匪寇,但实际操作起来就满不是那么回事,贼人势大时,也是能给孔融堵在城里不敢出门的——当然名闻天下的孔文举不擅此道就是了——式微时,又能立刻作鸟兽散,躲进芦苇荡深处,让人再难寻觅他们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