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妩媚一笑,以袖遮口,悄悄地下去了,留下了一个笑得也很妩媚的陈宫。
“将军要是喜欢她,不如送到将军府上?”
吕布眼睛亮了一下,又平静下去。
“我近日来励精图治,已远了酒色……”
对面文士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但神情还是很温和。
“将军这样勤勉小心,必得天子青眼。”
这句话很得吕布的喜欢,他欢欢喜喜地点点头,“我时常与内子入宫见阿姁的,有时遇到天子,他亦会留我在宫中,询问我许多朝政之事。”
……听起来天子像个笨蛋。
……但就天子的许多小动作来看,这位少年皇帝显然不是个笨蛋。
……恐怕他也只是想要将吕布这柄刀握在手中罢了。
“我有一位朋友,听闻将军在朝中人望颇高,很得天子器重,因此想要求见将军,”陈宫说道,“未审钧意若何?”
吕布一瞬间开心极了。
这位将军对许多大人物轻狡反复,忘恩负义,但他对地位不如他的人,经常会因为优越感而流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关怀。
“他想在朝中谋一个位置么?天子虽看重我,我也不能辜负了天子的信任,须得才学人品皆为上品,才能被我举荐啊……”这位相貌堂堂的武将很是认真地沉吟了一下,“公台,你带他来,我来考校一下他的智略才学吧。”
陈宫看了他一会儿,小声地“嗯”了一声。
贾诩端端正正地坐在吕布的面前,于是那位将军脸上做作又摆谱的神情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正待将军考校。”贾诩诚恳地说。
蜜水好像不甜了。
屋子里的熏香也浓得有点刺鼻了。
从面前走过的那个俏丽婢女,脸上那几点麻子——吕布原来觉得它极灵动,极可爱的——也变得极其显眼了。
甚至连早上吃过的羊肉汤饼都在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考虑到这人是走了陈宫的门子,吕布决定暂时忍一忍,等这人把话说完,出府之后,他再一剑劈死他。
——吕布是认识贾诩的。
原本他们并不熟,贾诩在牛辅军中当个辅军校尉,吕布也只是往来雒阳期间,偶尔与牛辅合力攻打孙坚,因而在酒宴上多少见过几面。
那时吕布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觉得是个相貌堂堂的文士,说话办事都很妥帖,让人心中生不出恶感。
但后来董卓身死,王允不肯饶恕李傕郭汜,吕布一直暗暗担心二贼会起兵叛乱,结果叛乱真就发生了。
李傕郭汜没有这个胆子,贾诩有这个胆子,特意劝说他们驱赶了数十万关中生民西攻长安,当真将长安打了下来,城中死伤无算不说,他也被迫带着并州军撤离,从此开始颠沛流离,再不能得安。
因此他要是对贾诩有好感……那就奇怪了!
但贾诩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将军神勇不减当年啊,”他感慨了一句,“见到将军这般风采,我也就放心了。”
吕布准备好的一堆骂人话被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最后还是冷哼了一声。
“你若是想为李傕求情而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李傕凶逆,逼迫天子,祸崇山岳,毒流四海,”贾诩真情实感地说道,“当死。”
吕布又一次被噎住了。
屏风后不吭声的陈宫听着这个场面,觉得奇妙极了。
贾诩精明,吕布愚鲁,因而在言语机锋上,贾诩轻飘飘能打得吕布没有还手之力。
但他们实际上是同类人。
心中都没有家国大义,没有士庶黎民。
他们心性并不凶残,没什么骄横残忍的嗜好,杀人对他们来说既不代表乐趣,更不代表罪孽。
他们只是一心一意想着自己的日子罢了。
……尽管两个人在这一点上很相似,但他们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贾诩显然对于怎么应对吕布这种武人轻车熟路,而且也没什么喜恶。
……但吕布非常厌恶贾诩这种人。
他自己虽然是个轻狡反复的人,却明显更喜欢与那些赤诚坦荡的人为友——比如纪亭侯陆廉。
陈宫摸摸下巴,觉得这一点来说,吕布也不算全然的一个坏人。
……要真是一个坏人,他也不会这样尽心尽力留在他身边了。
在三番五次轻描淡写地挡过吕布的攻击之后,这两个人终于可以说一点别的东西了。
“在下此来,非为自己,而为将军。”……这是贾诩。
“呵呵。”……这是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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