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历十二年从过了年开始,杭州、湖州、嘉兴、苏州、川中、漳州等二十多个州县陆续报民变,光报闪烁不停、官道驿马往来,将各地情况报到中枢,又将朝廷处置的谕旨从京师送到地方。
经过了第一个季度的酝酿,在土壤下方燃烧的地火突然从某些缝隙里面窜出,烧的帝国的统治者一阵锥心的疼痛!
四月初三,漳州府城大规模织工聚集,冲击织造工厂,被漳州府弹压。没消停几天,又有大量倒闭的生丝作坊业者冲击缫丝厂,将此前被武力压制的织工们又引了出来,并很快扩散到铁器行业和棉纺行业。
在一片混乱之中,漳州府处置失当,导致当地粮价飞涨,已经失业的大量手工业者生活更加难以为继。四月十一日,终于满城暴动,知府仓皇逃窜,府城已非朝廷所有。随即乱潮波及佛山、顺德,并逐渐向东北方向扩散,锦衣卫国安局密报苏杭和嘉兴也有不稳迹象。
漳州知府王玉璞深知罪无可恕,安顿好家人之后,上吊自杀,成为因“江南民变”而死的第一位四品高官。
十个手指又长又短,皇帝也不能要求每一个地方官都不犯错误,王玉璞自杀,也就不宜再株连家人,否则天下地方官谁还敢有作为和担当。
朱翊钧和政事堂连夜开会,研究如何措置江南乱局。此际非是检讨政策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将这乱局迅速平定,然后慢慢梳理。
因万历十一年年底时,国安局已经密报江南各地有不稳迹象,朱翊钧紧急下旨,停止海漕北运,并从北方向南方调粮,稳定江南各地粮价。这也首开大明由北向南输粮的先河,海漕总督吴兑看见谕旨之后都懵了。
工业生产摧毁手工业带来的阵痛,在任何国家、任何历史阶段都没有太多好办法。尤其是在封建社会中,基层的组织力和动员力和后世新中国存在天地之差,朱翊钧除了早早安排赈济,并要求地方官引导失业者向新占地移民求生之外,并无太好的手段。
尽管蒸汽机还没有发明,但水力、畜力的大规模应用,配合新机器的高效率,已经造成了江南手工业者的大规模破产。
而新产业吸纳人口的效应还没有显现出来——因为货币投放量不足,导致整个南方人均收入较过去增长有限,消费市场不够容纳新旧两种生产模式的产品,顺德茛绸那样的商品滞销就成为普遍问题。
这些问题,朱翊钧都思考过。但他有些侥幸心理,认为天下百姓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奋起抗争。且币值改革非同小可,朱翊钧心里总觉得有了充分的贵金属储备托底之后,才能决断——现在犹豫不决的后果已经显现。
在御前会议上,张居正带着政事堂将整个江南地区的情报梳理了一遍,随即提出处置方案:一是光报下旨,命令两广总督调集新军,将漳州和顺德等地的民乱平定;二是各地立即开始做好弹压准备,防止漳州府乱局扩散、重演;三是立即发放救济粮。所有存在不稳迹象的州县,立即进行失业者登记,发粮食补贴,直到危局消弭。
上述三条算是治标之策,且无法长时间维系。为了从根本上解决江南乱局,政事堂分成了两派:王国光等人认为必须立即推动币制改革,在江南开展以工代赈的各类项目,吸纳失业人口并推动百姓收入急剧增加;张四维等人认为朝廷应限制江南地区新商社许可证的发放,并降低新业产能,让失业百姓重拾生计。
张居正作为内阁总理,认为两派都有道理,朝廷应该双管齐下。因争吵激烈,政事堂未能达成一致,奏请圣裁。
朱翊钧听了之后,沉吟再三方道:“如今日本、缅甸、朝鲜、暹罗、安南等地局势如何?”
朝中诸臣听了,心说皇帝这一杆子扯到哪里去了。军情局局长刘守有敬陪末座,此时起身回奏道:“现在缅甸情况最好,仰光城已经建成一半,罗总督行辕已经从勃固搬到仰光。”
“日本仍在大乱。丰臣秀吉与柴田胜家已经多次作战,互有胜负。多地大名已经卷入,两派泾渭分明,就看谁能定乾坤于一役了。”
“朝鲜李朝党争无已,李昖在去年年底将宋应溉、朴谨元、许葑等东人首领逐出朝堂,窜之边地;现在西人盘踞朝堂,臣揣测李昖很快就会再做调整。”
“暹罗此前有欲扩地之念,被缅甸总督申饬,现在已经消停了,并无乱象。”
“安南莫朝与黎朝攻伐不断,莫家已经多次遣使来京,望朝廷给他做主。缅甸总督并未干预。”
简短的汇报完成,政事堂诸人已经在脑海中描绘出周边形势图。但除了张居正和王国光寥寥数人外,众人都不知道皇帝先问这几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皇帝接着问道:“如今江南,受到影响最大的几个行业是什么?”
王国光道:“回皇上的话。缫丝第一、棉纺次之、丝绸再次之,制铁最末,其余等业,虽有冲击,但从业者少,不足为虑。”
朱翊钧敲着龙椅扶手,陷入思索。文华殿的大会议室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张居正从座位上抬头看着朱翊钧,他心里知道,皇帝所作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