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救护车那尖锐的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声音,还在耳边久久未散,医院急诊室变换的灯光倒映在田茵茫然的瞳孔中,周围充斥着各种病急乱投医时求神拜佛的祈祷,鼻尖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极远,又好像极近……
田茵感觉自己好像喝醉了一样晕眩,又像是做梦一般恍惚,她双腿发软地踩在医院的地板上,整个世界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直到一阵呼天喊地的哭嚎将她惊醒。
田茵茫然地抬起眼,看到远处走廊蒙着白布被匆匆推出的担架车,还有一拥而上带着铺天盖地的嚎哭声的病人家属……
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对她来说实在太过熟悉。
——无论她是否愿意,在田茵这近十八年的人生之中,更确切地说,是在最近这短短三年内,这已经是她第四次站在医院的急诊室外等待结果了。而类似的场景,在过往的几次等待之中,她已经见过太多。
父母去山区走访,却双双遭遇泥石流,被救援队匆匆送入医院抢救的那一天;
真正提出收养她的主意,且自收养她之后便始终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的养母,因癌症病发在病床上逝去的那一天;
还有不久前,她那位养父发生车祸,收到消息的一家人赶到医院的那一天;
然后,就是今天了。
——在独子逝去不过数日之后,顾家的两位老人也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而一切归根究底,责任正在她身上。
就在不久前,从警署回来的田茵面对两位老人的询问,不只交代了在警署中被问话的过程,就连离开警署之后,李扶风对她的试探,还有她自己的回应,包括那位养父不为人知的所作所为……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曾有分毫隐瞒,在两位老人面前一五一十说得明明白白。
诚然,她若是不说,李扶风也多半不会跑到两位老人面前多嘴生事,即便李扶风这边说了什么,田茵也完全有信心在两位老人面前瞒天过海,将自身全然伪装成无辜者,看起来一身清白——这件事将云淡风轻地过去,两位老人会一如既往相信她,他们也将一如既往对她这个害死自己亲生儿子的仇人如亲孙女一般疼爱。而她,亦会对他们诚心孝顺,为他们养老送终。
倘若如此,一切称得上美满结局。
但这样一来,她也就变成了与她那位披着好父亲和好老师的皮囊欺骗所有人的养父一般无二的人。
田茵自认做不到。
她选择让两位老人知晓真相。
——尽管在叙述之时,田茵言语之中分毫破绽不露,从未正面承认养父之死与自己有丝毫关系,但相处几年,两位老人对这位孙女又怎会不了解?
倘若真是李扶风无缘无故冤枉于她,她陈述一切时无论如何都不会这般平静,而没有半分委屈与愤怒……田茵如此明显的态度,简直便是对两位老人的明示!
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
儿子的死亡的确不简单,而真正杀害他的凶手,竟如此坦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无疑让他们受到莫大的刺激。
他们难以接受那场意外车祸的背后竟然有着如此不堪的真相。亲生儿子的死亡并非意外,而是被人谋杀。而一切若要归咎,其罪过最终又落到咎由自取的儿子身上。
老泪纵横的顾老太太忆及惨死的儿子,哪怕明知是他有错在先,罪无可恕,但受到愤怒与悲痛支配的她还是很难面对站在眼前的杀人凶手。气急之下,一阵不理智的斥责与破口大骂便脱口而出。
她甚至气得动了手。
但才推搡了田茵几下,这位老太太便身体摇晃,轰然倒下。
一直在劝阻妻子的顾老先生见此情景,也支撑不住,眼前发黑,紧跟着步其后尘。
完全不曾预料到此种结果的田茵,呆愣过后,在一片慌乱之中拨打了急救电话。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田茵来说都如梦一般,她耳朵里好像还残留着救护车那急促的长鸣,直到此时,已经站在医院急救室的门外,她苍白的脸上仍残存着恍惚之色。
不可否认,在两位老人栽倒在地的那一刻,田茵眼前的整个世界好像重新陷入了错乱,一切都是那般不真实,好不容易才在“医生”的帮助之下挣出深渊的她,似乎又被某种力量拽住了脚踝,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开始缓缓地,缓缓地向黑暗沉去。
或许离她彻底坠下只差一则死亡通知书。
一旦任何一位老人出了事……
那无比沉重的罪恶感会将她彻底推下去。
阳光淡淡,通过走廊的窗户照在急诊室门口狭长的走道上,沉沉的死气与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混合在一起。
绝望的哭嚎声,在走道上来来回回交集的踱步声,低低的祈祷声,喜极而泣的笑声……无数的声音与无数张喜怒哀乐交加的脸充斥在一起,唯有靠近窗户的这个小小角落黑暗而寂静。
身形单薄的少女倚靠在窗台与墙壁之间的夹角处,低头看着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