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只剩下这方寸之地,只剩下这几十个人。
有亲兵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一碗水,恭恭敬敬地请他喝一口。
刘备烦躁地将他挥开。
“主公,主公且放宽心,”亲兵还在努力地说些什么,“战势未明,主公不可……”
“什么战势未明!”刘备大声骂了一句,“败了就是败了!尔出此言,视尔公如三岁稚童耶!”
亲兵被骂得垂头丧气地溜到一边去,又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他们的声音不大,在刘备转过头去,瞪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尽头时,他们的声音就更小了。
于是这位大诸侯虽然手边没有了手工活,却终于得以平复情绪,理清自己的头脑。
在他的阵线崩溃时,他觉得一切都如天翻地覆,来得太过突然,但此时就这么“仅以身免”地坐在柘城往南数十里的林中时,刘备渐渐意识到,这一切并不突然。
袁绍有“色厉胆薄,好谋无断”的评语,还有一群心眼儿比筛子上的洞还多的谋士,这是千真万确的,因此许多人觉得——尤其是在辞玉数番击破袁绍那些分兵和仆从军后,这种想法更加根深蒂固——袁绍是个很容易对付的对手。
他虽然兵多,但兵将间不能协调,谋士们的主意又一时一变,一个犹犹豫豫的主帅怎么可能打胜仗呢?
因此当刘备行军至柘城附近,并听到斥候说遇到袁绍兵马后,他并未在第一时间下达全军疾行逃走的命令。
他甚至感到兴奋!
与四世三公的袁绍不同,刘备虽为汉室宗亲,但自幼家境贫寒,每每被人嘲笑为织席贩履之辈,若非宗族接济,他甚至连读书都是个麻烦事。
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没有与天下英豪一较高下的野心是不可能的。
他因此渴望会一会对手,尤其是在这片宽敞平坦,土地冻得结实,双方都不能使出任何阴谋诡计的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与袁绍打一仗!
然后他看到了虹彩一般绚烂的旌旗,比太阳还要夺目的铠甲……但那些都已不能令刘备感到惊讶和震撼了。
令他感到震撼的是,当他的军队与袁绍开始交战时,一群战马向他的侧翼冲了过来。
它们披着马铠,如滚石从山上隆隆而下,掀翻树木,溅起巨浪,最后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撞进他的军阵中。
天将亮了,雪原上泛着蓝紫色的雾气,其中间杂着星河般的火光。
“主公!主公!”有人又嚷嚷起来,“有人来了!打的……打的是陈将军的旗!”
刘备的兵马在行军,数万人并非同时启程,而是分批赶往睢阳的。
有人已经到了睢阳,有人还在许城,现在跑过来的大概是比刘备的徐·州军先行一步的陈到。
这边有人费力地看,那边也有人费力地挥,很快有斥候跑了过去,小心地与对面接上了头。
嘈杂声忽然变大了,嚷起了袁绍军在哪里,己方这两万兵力应该不会一口气都被干掉,那在雪原上到处乱跑的溃兵也得收拢回来啊!现在陈到带来了一支完整建制的兵马,这个收拢残兵的活就简单了!
所有在雪夜里跑了半宿,冻了半宿的人都大喜过望,引着陈到下了马,一路小跑奔着这边来。
主公惆怅地搓了搓脸。
他到底还是败了一阵。
对面未出奇计,但他也没犯什么错。
所以这和战略战术都没什么关系,和他本人的武艺高低更没有关系,就是纯纯没人家有钱。
……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跳出来,又被他否定了。
刘备站起身来,向着陈到的方向看过去。
他在那块石头上坐的久了,腿脚有些不利索,再加上夜里没人知道他受没受伤,刚刚挨过骂的那个亲兵立刻惊慌地跑过来,想要扶他一把。
“刚刚多谢你了。”他和颜悦色地说道。
亲兵结巴了一下,“主主主公?”
“谢你替我掩饰,”刘备笑了笑,“不过,实在瞒不过天下人啊!”
那些跟着他出征的儿郎流尽了鲜血,一个叠着一个,倒在荒原上,这如何掩饰得来呢?他骗得了自己,骗得了那些儿郎的父母妻儿,骗得了天下人吗?
……但,袁绍这样果决的出击,回想起来多少还是让刘备有些吃惊。
……他这一次是听了哪个谋士的话?
柘城大败与白马大捷两条消息同时传向了四面八方,成为了建安五年岁首街头巷尾,市井朝堂都在讨论的大事。
白马城满城的爆竹声中,第三位信使赶到了。
当这位信使将信送到陆悬鱼手上后,他终于有时间稍稍打量她一番,而后这个人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因为那正是岁首第一天,而这位女将军一身戎装,身上没有半点酒气。
她站在台阶上,平静地看信,周围人也都屏气凝神,似乎这座宅院和外面是割裂的,似乎这里连一碗桃汤,一份春盘都没有。
她就那样全神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