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的书卷气,头顶方巾,样貌清癯,纵然带着护腕做了劲装打扮,训起人来的时候,还是一种私塾先生的感觉。
杨安国不敢反驳,讷讷的应着。
庞负岳缓了一缓,道:“我看金国雄心日衰,远不如六十年前,骄横之气却更胜当年,举国上下的风气都是如此,不出五十年,或有灭国之象。”
“山东各州地大物博,你既然胸怀壮志,更应该好生经营,伺机而举。不该因小失大!”
杨安国转念一想。他这几年结交的上千名弟兄之中,已经有两百多个在庞负岳的指点之下,装入了天械,越发骄傲,酒后总有三两句话,嚷嚷着要刺杀狗官,寻个快意。
这般人心浮动,如果他待在这里还能安抚得住,若是他走了,只怕不久之后,这伙人就要动手。
然而金国军卒号称百万,又哪里是现在他们这一点人就能撼动的……
杨安国念及此处,冷汗津津,对庞负岳的训示万分心服,道:“但师父当年孤身而来,如今又孤身而去,弟子岂能心安,总该有人照料,不如我让李全兄弟陪同?”
李全天生力大如牛,十七岁时就打造了一杆铁矛,六十斤的兵器挥舞如轮,引以为附近数县勇力第一,沾沾自喜。
当时庞负岳初来乍到,李全不肯服他,见他身材单薄,就叫他举起那铁矛试试。
庞负岳如见小儿玩闹,微笑以应,单手举起铁矛,一抖之下,竟然让铁矛如同软鞭一般,首尾相连,形同一环。
一刹那间,长矛再度挺直时,空中如同响了一声炸雷。
从那以后,李全对庞负岳言听计从,奉如亲父。
庞负岳却又摇头,犹疑了片刻,笑道:“让四娘跟我走一遭吧。”
杨安国一听,笑道:“对了,还有妙真。”
四娘妙真是杨安国的妹妹,年纪虽小,却胆大心细,尤其是武学上的天资,叫庞负岳赞不绝口。
昔日杨安国和李全装入天械之后,满腹新奇,见到什么都想炫耀一番力气,就各自举起石磨石锁,焚灯继昼,演练不休。
杨四娘嫌他们吵闹,扰得邻里不得安宁,以纯然少女血肉之身,拿一根竹竿,就把他们两个挑进了池塘。
数月前,她装入将军踵之后,也在夜里拿竹竿击树穿石,杨安国和李全一起去劝,拿出自己的前车之鉴笑她,又被她一竿子扫进池塘里。
她听说能跟师父一同去江南,转瞬之间就给自己装了个小包袱,拿竹竿挑着要出门。
杨安国在旁边看着,怨道:“四娘就这么想离家?去年杨九夏的妹子出嫁,不舍她哥哥,哭得泪眼涟涟,哪像你这么快活!”
杨四娘笑得眉眼弯弯:“我又不是去嫁人。”
“哼。”杨安国掏出一包碎银塞给她,“你估计只带了几件平日里戏耍的小玩意儿,却不知道这钱才是最紧要的,出门在外,也不要短了自己的吃穿。到了江南更要小心,这个世道,哪儿都有歹人……”
杨四娘忍了他足足一刻,听他还在絮絮叨叨,就将自己的小包裹往他那边一送,道:“哥,你摸一把。”
杨安国依言摸了一把,只觉摸到不少圆圆的东西,还有一些小元宝似的,便惊讶道:“都是钱,你哪来这么多钱?”
“呵呵。”杨四娘得意道,“庞师耐心不佳,对你和李全以外的那些哥哥们,指点几回,便只会叫他们自己去练。哪有我这么细致……”
“你教他们练枪!”杨安国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却又惊醒,“不对,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也是你的兄长,你还收钱?”
杨四娘趁他错愕之时,已笑着逃出去了,只远远回了一声。
“哥,小妹不在的时候,你可别偷偷哭鼻子呀。”
杨安国站在门外,瞧见左邻右舍都有人向他看来,不禁面皮臊红,啐了一口:“小丫头胡说。”
他瞧杨四娘蹦蹦跳跳,已经远了,心中暗道:此去,要平安啊!
杨安国只求他们别遇到泰兴很手辣的土匪强盗之流。
另一边,庞负岳与杨四娘会合。
“最近你哥哥发展不错,那虎寨寨主千手人屠彭连虎,和他老朋友鬼门龙王沙通天,做惯了没本钱的买卖,已经盯上了你哥。”
“庞师是说,我们去江南之前先找他们聊聊?”
“哈哈,四娘果然深得我心。对了,反正他们以后也不能说话了,若是死前问起咱们用的是什么枪法,你就如实告诉他们。”
“咦,可是我也不知道庞师教的是什么枪啊?我记得庞师第一天教我的时候,选在梨花树下,一枪六出,收式之后,半树梨花尽落于枪上,无一坠地,莫非就叫梨花枪?”
“以后你可以这么叫,但也要记得,六十年前,这枪法,叫岳家枪。”
书卷气十足的武夫,背着一杆枪,枪颈有故意用红漆厚涂过的一块区域,但红漆已经斑驳,在日头最盛的时候,隐隐能看出那下面隐藏的两个字。
——沥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