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然与我们打了数月,随后交手,也不像之前那样猛攻,反而迂回了起来,就像要打持久战似的。”
“忠勇侯发现事有蹊跷,于是给枢密院去急函,请求枢密使大人急调兵粮前来。”
“结果急函一去三月,枢密院那边才缓缓回了一封信,说兵粮已在路上。”
“但是,这封信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蛮敌忽然整军再犯,忠勇侯不得已,带着手下七万人迎敌,起初得胜,一路追出山月关才发现中了蛮子的圈套——先头与我们交手的,其实诱敌深入的幌子,真正的蛮敌大军竟排布在境外,有十万之众,我们当时早已战至力竭,如何能与这十万人交手?”
“可退又退不了,忠勇侯这才带着咱们拼死一战,最后虽赢了,我们的人手几乎死伤殆尽,忠勇侯也因御敌而死。”
程昶听瘦子和高个儿说完,若有所思。
其实他们所交代的情况,与朝廷卷宗上记录的差不多,忠勇侯冒进,率兵追出境外,中了蛮敌的圈套,以少兵疲兵对上十万大军。
可是仔细一想,实情又不尽然如此。
朝廷的卷宗上,对忠勇侯出征前的塞北战事只寥寥提了几笔。
可这两个统领方才说了,蛮子打仗,通常打不长久,这回却刻意拖长战时,摆明了有诈,云舒广意识到这一点,去急函让枢密院调兵马粮草,枢密院为何直至三月后才回信?
如果枢密院及时调来兵马粮草,云舒广便也不至于以少敌多了。
且兵马粮草未至,云舒广明知有诈的情况下,却带着七万人迎敌,并且追出境外,是不是说明了他也有不得已之处?
程昶一念及此,不由追问。
但这高个儿与瘦子却说,忠勇侯带兵追敌后,他二人率余部留在境内策应,具体发生什么,他们并不知情。
瘦子还说:“其实三公子的这些问题,今年年初,枢密院的罗大人都来问过我二人,问完后,就说忠勇侯大约是有冤的。三公子若有不解之处,不如再去跟罗大人打听打听,他是枢密院的人,手上或许有证据。”
程昶点头。
是了,罗复尤掌枢密军政文书,罗姝说,他当时就是发现了文书上有缺漏,才来白云寺过问忠勇侯的案子的。
暗室里一时静了下来,程昶将思路理了一遍,见天色不早,便要起身离开。
瘦子和高个儿见他要走,将他送至门口,都拜道:“还请三公子一定要为忠勇侯、为我二人伸冤。”
程昶正欲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二人……方才称他什么来着?
三公子?
可是,他方才来时,并未曝露自己的身份,连引路的那个看守也只说他是御史台的御史大人。
难不成这二人从前见过他?
程昶不动声色地问:“当年今上招忠勇侯回金陵,你二人可是随他一起回来了?”
“没有。”瘦子说,“当年忠勇侯回京,只带回了一小半兵马,我二人是留守在塞北的。”
这么说,直到他们被秘密押回金陵问话前,都一直住在塞北?
换言之,这两个人,根本没有机会见过自己?
既没见过,为什么他们会知道他是琮亲王府的三公子?
程昶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离开暗室。
他上辈子就是个普通人,对政事十分不敏感,但他人不傻,可以说是极其聪明的。
他刚来暗室时,这两个统领还称他是御史大人,怎么说了没一会儿话,就改叫三公子了?
是有人提前跟他们透露了什么?还是,他们刻意改称呼,想要提醒他什么?
可是,他们想要提醒自己什么呢?
候在清风院外的四个武卫还在,见程昶出来,拜道:“三公子。”
程昶“嗯”着应了,径自往山上主寺的方向走,脚步越来越快。
有时候一桩事想不通透,是因为从来没换角度思考过,一旦变换角度,就如落石如水,涟漪层层荡开,一环一环清晰可见了。
他怎么没想到呢?
忠勇侯的案子悬了这么久,即便罗复尤在今年年初查出了端倪,为何线索这么巧就递到了他手上?
他在追查那个“贵人”的身份,那个“贵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岂不正好利用这一点来加害他?
再思及那日罗姝为什么要与他说忠勇侯的冤情?为何仅仅两日,张大虎就在白云寺清风院找到了当年的相关证人?为何这么巧,这一切就发生在他要上白云寺之前,甚至来不及与云浠通个气?
他太急了,以至于没有仔细思量,就让自己陷入险境。
可是二十一世纪是和平社会,人们的安全意识普遍很低,他以为他跟着这么多皇室宗亲们上山是安全的,何况他身旁还跟了护卫。
却是忘了反过来想一想,越是安全的地方,越是危险。
越是松懈,越容易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