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敲过,六部衙门除了值庐还点着亮,最后一盏灯火也熄了。
冬日的寒夜凉浸浸的,柴屏搓着手,从刑部的大牢出来,迎面遇上几个绥宫巡卫,上前讨了他的鱼袋一查,寒暄道:“侍御史大人这么晚还当差。”
柴屏笑道:“三公子回来了,交代了些差事,这不,连夜赶着办了。”
他是侍御史,官品在程昶之上,但程昶毕竟是小王爷,他为他办差并不为过。
巡卫道:“大人辛苦。”
柴屏点点头,看巡卫走远了,笼着袖口从小角门出了宫。
街上已无人烟,唯不远处一个巷弄口泊着一辆挂着“柴”字灯笼马车。守在马车旁边的厮役见了柴屏,唤了声:“大人。”然后问,“大人,回府吗?”
柴屏“嗯”着应了。
他原本立时要上马车的,腿已抬起来了,不知怎么,又踌躇着放下。他退后一步,理了理衣冠,然后搓着手,原地跳了几下,仿佛是要把这一身寒意去了才敢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厮役扬了鞭,驱着车在这冬日的街巷里辘辘行起来。柴屏入得车厢,却并不能坐,而是对着眼前身着鸦青色斗篷的人拜下:“殿下,属下让殿下等久了,实在罪过。”
斗篷人似乎正在闭目养神,过了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道:“无妨。”
柴屏道:“属下方才已去刑部打听清楚了,三公子今日接风宴前,讨了上一回他亲自审罗姝的案宗过目,还说明日一早他要再审一回,且要单独审,不需录事在一旁记录。”
“殿下,您说三公子是不是已猜出刑部囚牢里的录事是咱们的人,并且还猜出了是我们利用罗姝做局,诱他去清风院的了?”
此言出,车厢里半晌没声。
过了会儿,斗篷人才道:“他好歹在生死边缘兜了一圈,猜不出才是稀奇。”
“殿下说的是。”柴屏点头,“但属下总以为三公子还是从前那个糊涂的,未料他自落水后竟变得如此敏锐。”
他说着,又道:“属下也已派人去打听三公子落崖后是如何活下来的了,但这回去接三公子的殿前司人马里没有咱们的人,三公子这一路上,几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他落崖后的经历,是以属下还没打听清楚。不过属下早前已派人去东海渔村打听了,想必不日后就会有消息传来。”
“不必了。”斗篷人道,“他落崖的时候,被横长的枝桠拦了一下,落到崖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他自己也记不太清。后来东海渔村的人在白云湖边捡到他,当时他人是昏迷的,身上什么除了手臂的刀伤,什么伤也没有,在渔村醒过来后,身子也没有任何不适。”
“这……”柴屏咋舌,“殿下是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听着就像是三公子亲口相告的一般。
但他自然不必等斗篷人回答,细一思量,说道:“这不对啊,三公子落崖后,咱们的人就放灯在崖壁上仔细瞧过了,那崖壁是陡壁,虽有横木,几乎拦不住人,即便三公子被横木阻了阻,白云湖边的浅岸上全是碎石,那么高摔下去,哪怕不粉身碎骨,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何况咱们的人岸上水里都找过数回,定然没有疏漏,并不见三公子人影啊。”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琢磨,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思绪到了这,仿佛要收不住,忍不住接着道:“殿下,上回三公子落水那事,您还记得吗?”
斗篷人“嗯”了一声。
“三公子落水那回,人在水里溺了足足有一炷香,常人早该去见阎罗王了。可三公子呢,捞起来时原本没了声息,等一抬回京兆府衙门,忽然又诈尸了。”
“殿下您说……”柴屏犹疑了一下,“这世上会不会有这样的人,无论怎样,都是死不成的,亦或者,哪怕死了,也会死而复生?”
马车在深夜的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柴屏说这话的时候,恰好来了一阵寒风,风掀起车帘一角灌进来,车厢中的灯火微一晃动,柴屏下意识移目看去,不期然瞥见了夜空里一轮荒凉的毛月亮,整个人都不由瑟缩了一下。
斗篷人沉默地坐着,也不知将这话听进去了没有,过了会儿,他问:“毛九,你们找到他了吗?”
毛九便是云浠和程昶一直在寻的那个手心有刀疤的人。
“还没有。”柴屏满是愧色,“前些日子咱们的人已在朱雀街瞧见他了,追了一阵,追到秦淮河边,竟跟丢了。”
“当时要在金陵行事实在太难,三公子失踪,殿前司的人马成日在城中搜寻,太皇太后寿宴将近,祝寿的西域舞者进京,城中挤挤挨挨的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人。属下担心毛九趁着西域舞者进城的当口溜出金陵,当即派了人去城外方圆百里搜捕,竟然仍没能找着他。”
斗篷人听了这话,眉心微蹙,似是有些动怒,然而片刻后,他却放缓语气:“不怪你,毛九这个人,确实有些本事。”
否则他也不会派他去接洽艄公,让艄公往程昶袖子里塞金砖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