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失窃案本来就是陵王心中的一根刺,陵王见田泽要帮忠勇侯府揽责,便想重惩田泽以儆效尤,程昶随即顺水推舟,帮田泽求情,说办案查案难免会出差错,赏顿板子得了。
也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血浓于水,昭元帝竟是不忍重罚田泽,于是应允了程昶的提议,赏了二十大板。
否则这一切怎么可能这么巧——在皇权即将更替这样敏感的时机,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忽然到父亲面前求了一顿板子?
不过是有人从中斡旋,然后正中此人下怀罢了。
程昶早在去文德殿为田泽求情前,就在太医院安排了自己的人。
他看着琉璃灯里晃动的烛火,问张院判:“我让你给田望安加的药,他吃下了吗?”
“回殿下的话,五殿下已吃下了。这药于身体无大碍,就是要平白遭一番罪,眼下只是嗜睡,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起高热了。”
程昶“嗯”了一声。
这时,只听门槛一声轻响,宿台带着刘常到了。
刘常在程昶手底下办事,知道三公子自扬州归来,就跟煞星似的,眼下他深更半夜被他提来御史台,心中怕得紧,则差没跪下跟他磕头。
程昶淡淡道:“你去重华宫找陛下,就说田望安受过刑后,起了高热,让他去太医院看看。”
刘常听了这话,不由一头雾水,正待问问三公子意欲为何,不料竟被大理寺丞打断。
“殿下不可,若这就让陛下与五殿下相认,恐怕于大局不利。”大理寺丞参破程昶的目的,心下大震,一时间顾不上刘常在场,苦声劝道。
程昶听了这话,神情纹丝不动,半晌,吐出两个字:“大局?”
什么是大局?
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吗?
程昶站起身,步去窗边,看着远处重重宫楼。
谁说他想要大局?
程昶悠悠问:“宫中若有皇子认祖归宗,是不是要行祭天礼?”
不等人答,他又说:“是个好时机。”
这话乍一听上去莫名,可听明白的人心中俱是一寒,不待片刻,竟已全部跪下身去。
值房里只点着寥落一盏灯,恰好将程昶阻绝在一片深影里。
他独立在窗前,对月而站,可月色仿佛也是排斥他的,停在他面前一寸,再不肯施舍他分毫。
于是那片暗影趁着这个时机,慢慢覆上他的衣袂,在他身上晕开一团又一团深重的纹,乍眼看上去,就像柴屏死的那日,溅在他锦衣上的血渍。
一直潜藏在他眉宇间的戾气刹那毕现,在他眸中弥散开,净如清溪的眼底忽添一点猩红,妖冶得让人心惊。
他答应过云浠他会好起来的,他挣扎过,克制过,努力过,可是,太难了啊。
他尝过复仇的滋味。
美好得刻骨铭心。
柴屏死了算什么,陵王还好好活着呢。
他数度生死的绝望与疼痛深入骨髓,怎么能不请真凶品尝一二呢?
程昶猜得到陵王近日频频召见裴铭罗复尤一行人是为什么,除了为自己筹谋大业,恐怕还铺了一条后路吧。
而五皇子程旭一旦回宫,陵王唯一的后路就是——逼宫。
程昶淡淡唤了声:“刘常。”
“在、在。”刘常一颤。
“还不去重华宫?”
“回世子殿下,田望安不过区区一名从六品推官,就是发了热,陛下他……未必肯屈尊来太医院探望啊。”刘常胆颤心惊地看了程昶一眼,说道。
程昶知道他在装聋子,田泽就是程旭这事,他方才分明听到了。
但程昶懒得与他计较,只说:“无妨,我桌上有一幅画,是田望安追查布防图失窃案时,所作护卫秦久的画像,你拿着这幅画给陛下看,然后再提田望安高热的事,陛下自会跟你去太医院探望他。”
让人打田泽板子,让人给他下引发高热的药,没什么旁的原因,寻个由头,当着昭元帝的面揭田泽后背的衣裳罢了。
左右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陵王如此,昭元帝更是如此。
数度对他下杀手的虽然是陵王,昭元帝何尝不是包庇纵容?
何况他这回回来,那个利用他,算计他,把他变作一枚制衡陵王的棋子的,不是这位九五之尊又是谁?
一路铺排,设局,先示弱,再捧杀,最后放权,让一个王世子掌权到非反必诛的地步,何尝不是把他逼上绝路?
倘若陵王是真凶,方家是帮凶,那么昭元帝,就是真正的罪魁。
明明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却要把他搅进来,凭什么?
他一个人生生死死这么多回,凭什么?
他不甘心,他们把他逼至绝境,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刘常。”程昶冷冷又唤一声。
“在、在。”
程昶一笑:“你不是墙头草吗?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