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图南取了信,从外面回来教职工宿舍。
海战失利后,他选择低头向上官走关系送礼,上官这才把他调进了闽州船政局的后学堂当教习。
现在他和苍哥儿一样,做了一名教书匠。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铁路梦。
只是现在,他多了一些更需要他考虑清楚的东西,等他想明白了,他就会离开这里,选择其他路。
宿舍走廊里有几个教习在讨论刚刚结束没多久的中法战争。
“明明是我们胜了,可是却还要给法国人低头签条约,把越南让给法国人,不败而败!”
“呵,这下法国人更要看轻我们了,我们还打什么仗?反正无论输赢,我们都要在洋人面前跪下签丧权辱国条约,还和谈,和谈个屁!”
“妈的,去年打海战的时候,要不是那些狗官望风弃船而逃,我们的水师怎么会群龙无首之下仓皇迎战近乎全军覆没?”
注意到出现在走廊的顾图南,一个人连忙拉了拉同伴,“好了好了,别说了。”
同伴一抬眼,正好和顾图南擦身而过,年轻人努力停直了身体,莫名能让人看出来其中的倔强意味。
背后说话正好让苦主听到了,他不免神色讪讪,摸了摸鼻子,也没有了谈性,和朋友散去了。
顾图南打开宿舍的门,沉默的在书桌前坐下。
走廊里同事的言论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明白他们的悲愤。
作为亲历者,他的悲愤比他们只多不少。
清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这就是这场由法国发动的侵略战争的结局。
年初的时候,镇南关大捷,清军乘胜追击,重伤东部法军统帅,高歌猛进许久的法军彻底陷入困境,清军从而在中法战争中转败为胜。法军战败的消息传到巴黎后,法国议会以306对149票的结果,否决了军费追加案,法国总理因此引咎辞职。
可是这依旧没有改写结局。
朝廷依旧要签订丧权辱国条约,依旧要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依旧要和谈。
因为朝廷怕“兵祸连结”,引发国内民变和兵变。
呵,好一个民变和兵变。有这样一个无能、软弱、没有家国荣辱观念,从不管底层百姓死活的朝廷,民变和兵变不是正常的吗?应该说,不变才是不正常!
这场战事,也促使顾图南下定决心,他必须要“求变”了。
只是要怎么求变,他要如何获得求变的力量,这些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收敛起思绪,开始拆信。
他这次收到了七八封信,有家里寄来的家书,还有苍哥儿和其他同学朋友的信。
他先拆开的是家书。信不长,他却看的很慢。
看完后,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从胸腔深处发出沉闷的叹息。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一隅蓝天,墙角探出来的树枝光秃秃的,一只麻雀无精打采的站在枝头,嗓音沙哑有气无力,就像这个有气无力的秋天一样,也像此时有气无力的他那样。
父亲在信里催他结婚。
说已经帮他看好了一家姑娘,论关系,算得上是他的远方表妹,为人贞静,知书达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是贤惠不过。
父亲在信里说:“得此佳媳,定能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你今年虚岁30了,年过而立,也该考虑成家了。我像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你大哥和二哥了。”
“飞鹏,爹知道你的志向,只是你总得给我们留个后啊!”
顾图南的脑海里又浮现了玛莲娜的脸。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玛莲娜了,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女孩的模样。
可是,此时,他却惊讶地发现他依旧记得玛莲娜的模样,她洁白的脸庞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在发着光。
年轻的,含苞欲放,楚楚动人的玛莲娜啊。
他晨露一般的好姑娘。
他永远忘不了他的姑娘最后泪睫盈盈的哀伤面庞和沉默离去的背影。
是他对不起她。
年少的爱恋太过脆弱,不堪一折。
而他的爱恋在国仇家恨的背景下,又格外脆弱,宛如阳光下的肥皂泡,轻轻一戳就能破灭。
因为戴元,他的初恋以这样不堪的姿态收尾,他也一度被打断脊梁,如果不是苍哥儿,他可能真的完了。
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恨戴元了。
是他那时候太弱,所以才护不住心爱的姑娘。是他的国家太弱,所以他才没资格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
所以,他这些年,才一直没有考虑过婚姻大事。
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如今山河动荡,外寇咄咄逼人,他哪里有时间考虑儿女情长?
可是经历过战场上险死环生后,想起险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他开始不忍心了。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