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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场,西区四街,中午十二点钟。邮政局外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刺耳的痛哭声,堪称歇斯底里。宁永学等待老家来信的地方禁止喧哗,所以他经常看到收了信的人在外面那条街上发疯。
他侧目过去,看到跟他同年级不同专业的大学生徐茂倒在人行道上,抱着消防栓大哭。现在是冬季,他蹬着棉靴,一身保暖衣,帽子却被他扯了下来,丢在地上,披散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啊!小竹!我的小竹啊!”
不少人都站在旁边围观,同情占一半,看乐子也占一半。邮政局外面是恋情破碎多发现场,伤心大哭的大学生则尤其多,消防栓更是抚慰了不知多少人,任劳任怨地给人拥抱。
徐茂一直哭了十分多钟,然后才扯着捏成废纸的分手信走远了。
要是摄影机还在手里,宁永学一定把徐茂破裂的异地恋拍下来,把他失声痛哭的剧目卖给学校的报社,然后小赚一笔。
他平时记录的可远不止民俗志异,说到底,也没有太多民俗志异可供他拍的。
混在恐怖影像里的怪东西其实不少,——在猎奇土特产旁边流冷汗的学弟学妹、邮政局外大哭的失恋同校生、原因一定和宁永学没有任何关系的集体腹泻事件、教学楼角落里为爱勇敢出手的多角恋斗殴现场,此类记录,比比皆是,有些能拿来换钱,有些他只是拿来私下取乐。
西区的四街和东区差不多古早,但是东区当年出过大事,很多地方至今也破败着,西区倒是繁华得一如既往,充满旧时代的风貌和人文关怀。
作为海场的热门旅游地点,这附近深受欢迎。
这条街不怎么宽阔,毕竟老街都不怎么宽阔,作为旅游地,也不许车辆穿行,两边都是上个世纪的房屋,通过精心修缮保留了当年的风味。
有些房子开设成小旅馆,住宿费比几条街外的商业宾馆都昂贵,大部分都住着过来怀旧的有钱客人。旅馆下面有茶馆,也有酒馆,据说当年花几块钱就能喝得酩酊大醉,现在恐怕只能买得起一小杯。
除此以外,几家百年老字号名声甚远,价格也令人咂舌。宁永学虽然常常来这边收信,但他一家也没进去过。
他在西区十三号街租的便宜公寓,自己买菜做饭。
过了不久,宁永学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从邮递员手里拿过信件,他很好奇是不是是表妹来信,是不是依旧写满了昏言昏语和大哥字样。
他翻过信封,看到寄信人署名。
“宁永学寄。”
很显然,他自己绝对不可能给自己寄这么一封信。宁永学稍做沉思,撕开信封,打开折叠的纸页,信中书写道:
“回乡。”
没了。
不得不说,得到自己给自己寄来的信件,宁永学心情非常复杂,至少有一半得是惊悚感。
这事充斥着荒诞和诡异,好在他身上荒诞和诡异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不缺它一个。但另一方面,回乡本来是个放松心情的时机,和他几年没见过面的表妹一起挖掘古代密室,其实也很有浪漫情节,可加上这封信,事情忽然就诡异了起来,甚至可以说危险了起来。
也许他得像在安全局库房一样做些准备再去。可他能去哪儿搞合适的货物呢?走私犯三人组两个被他毙了,一个判了刑,最近他真是非常拮据,连摄影机都还在局里。
要是他的小药瓶里真是急救药物,他非得当场拧开来一片不可。
他叹了口气,走出邮政局,坐在街道的长椅上。
本来该是中午,冬季的天空却很阴冷,太阳也灰蒙蒙的,置身在刺骨的寒意中让人头脑清醒。宁永学希望这封信是恶作剧,如果现在他还能相信它是恶作剧的话。
很快,他就把信封和信纸都扯成了碎片,扔进废纸篓。如果这地方允许生火,他会把它们烧成灰。
“你也失恋了,老宁?”
听到这话,宁永学抬起头,和架在自己脑门上的摄影机镜头无言对视了一阵。
老宁不是个特别常听到的称呼,通常只会在海场大学报社那批同道人口中乱传,各自以老x相称,也算是他们互相调侃的手段。
此人是北方来的留学生普列,同级生,学校报社人士,说得一口流利的中都话,以后兴许也要在海场的报社供职。海场毕竟是边境城市,这种人很多。
普列同学个头很高,长着一头风流倜傥的亚麻色卷发,性格却很胡来。宁永学走了歪路去买摄影机,有一半得是他乱提建议的锅。
不过和自己不一样,普列同学对民俗志异毫无兴趣,更专情于扩展、延伸和杜撰事实。他总会把一件破事说得天花乱坠,造成巨大的冲击性,既冲击了读者,也冲击了无辜的当事人。
好消息是普列同学可能已经拍了徐茂,再过几天就会让他上学校报纸,不好的消息是普列同学可能会给自己编故事,破坏自己完美无瑕的学校形象,影响他来年勾搭经历过共同冒险的可爱学妹。